西方古典大学教育的宗教背景

　　在英文中，大学一词为“University”，是由universe（宇宙）这个词的前身派生而来的。Universe的前身，在拉丁文中为universus，是由表示一的unus和表示沿着某一特定的方向的versus构成的，Universus字面上的意思因此就是沿着一个特定的方向。Universum是universus的中性单数形式，用作名词时指宇宙， 同样派生词universitas也指一群个人的联合体，社团。在中世纪，拉丁文在政府、宗教和教育等领域得到使用，universitas这个词被用来指由教师和学生所构成的新联合体，比如在萨勒诺、巴黎和牛津出现的这种联合体。这类联合体被看做是大学的最初形式。

　　从“大学”这文化符号的概念里我们不难判断大学有两层含义，含有宇宙空间或外在世界与人的世界的统一，是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的合二为一的综合体。在具有明显宗教性的西方文化里，圣俗两个空间结构的划分是明确的，从文化符号体系的角度，圣俗两个空间符号也是明确的。

　　作为文化符号主要载体的知识都有宗教性起源，这一点我们在前面已经论述，作为传承文化知识，从而塑造人的学校教育，一开始的培养目标也有明显的宗教性。知识掌握在神职人员手里，获得知识也是从事宗教事务。除了生活技能的传递，作为人类文化的知识符号体系最还是也属于宗教教育，这一点也符合历史。

　　宗教教育在西方和伊斯兰世界十分的普遍，其中由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是具有神圣性质的宗教，充满了神圣性。伊斯兰教在世界的广泛传播，推动了阿拉伯国家教育的大发展，其中尤以高等教育最为发达，对中世纪欧洲的影响也最为深远。九世纪初，以巴格达文化为中心的阿拔斯王朝建立了一座综合性的学术机构，称为“智慧宫”，是阿拉伯的第一所专科大学，后命名为赫克迈大学。这是一个集图书馆、科学馆和翻译局为一体的联合机构，除教授宗教科目外，还教授自然科学知识。在倭马亚西班牙王朝时期，阿拉伯统治者非常重视教育和学术，他们修建清真寺，以清真寺为中心创办学校，设置图书馆，广揽人才，使西班牙成为当时欧洲科学文化最发达的地方。当时的科尔多瓦、托来多、赛微利亚和格拉纳达等城市均设有大学。公元900 年建立的科尔多瓦大学，是一所规模宏大的有广泛影响的著名大学，科尔多瓦大学围绕清真寺建成，教授哲学、法律、文学、医学、数学和天文学等知识，许多著名的阿拉伯学者，如伊本路西德（阿威罗内） 等人，曾在这里执教。除来自西班牙和阿拉伯帝国境内的学生外，还有许多欧洲天主教国家的青年前来求学。据记载，学生人数最多时达数千人。在以开罗为文化中心的埃及法蒂玛王朝统治下，清真寺发展成为伊斯兰教的最高学府。阿拉伯清真寺大学教育兴旺，不仅数量可观，而且还产生了具有一定程度的专业化大学与图书馆，在保存和传播古代希腊文化典籍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为此，很多教育史书上都把阿拉伯清真寺的高等教育看成是西方古希腊高等教育形态向中世纪高等教育形态过渡的一个重要环节。

　　关于西方大学的起源，在教育史学界一直有着不同的意见。比较有名的，德国哲学家汉娜?阿伦特认为：“大学的起源不是追溯到中世纪，而是追溯到古希腊。回顾这种传统的草创期，我们回想起柏拉图学院。”甚至也有人把大学的起源追溯到古代埃及、罗马和中国，但是大多数的教育史学家认为，正真意义上的大学应当是起源欧洲的中世纪大学。欧洲第一所大学是1088 年诞生于意大利北部的博洛尼亚大学，它是近现代意义上的世界的第一所大学，同时也是欧洲最古老和最有名的大学之一。另外不同的学者还有一个共识，“在13世纪被授予特殊的自由和特权的学生组织（博洛尼亚大学）或教师和学生的组织（巴黎大学）为高等教育的形式奠定了基础，这种形式在中世纪被称为大学馆（students generable），后来被称为大学。”这所大学又是怎样形成的呢？从历史渊源看，中世纪的大学形成，一般与某地的一些最有学问的人有着密切的关系。正如美国学者房龙所叙述的：“一个明智之士对自己说，我发现了一个伟大的真理，我必须把我的知识传授给别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能找到几个听他宣讲的人，他就开始把自己的智慧鼓吹一番――久而久之，某些年轻人开始按时来听这位伟大导师的智慧言词，他们还带来了笔记本，一小瓶墨水和鹅毛笔，把他们觉得重要的东西记下来。这就是大学的起源。”据说，博洛尼亚有一位叫格雷希恩的僧侣，他写了一本教会法律的书，从而吸引了许多来听讲的人。他们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地主、房东和旅馆老板的欺负，于是就组织了“基尔特”（Guild） ，也称为互助会，它就是博洛尼亚大学的雏形。僧侣格雷希恩作为博洛尼亚大学的创始人，在创建时就使得博洛尼亚大学与当时的宗教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最初，博洛尼亚大学设立了神学、法律和医学，这几个学科在某种程度上与当时的西方主流宗教――基督教有着密切的联系；到了12 世纪，博洛尼亚大学成了法律和宗教法规的中心，吸引了欧洲各国的大学生，使得欧洲早期的大学从一开始就具有跨国界性。在当时大学的学术水平并不高的情况下，博洛尼亚大学做到跨国界的影响和交流主要是两个条件：一是拉丁语，因为在中世纪，拉丁语在欧洲很流行，彼此没有语言的障碍；二是当时基督教是占主导地位的，共同的信仰也成了教育跨国界的基础。

　　从以上早期的大学我们可以判断出两点：1.大学的出现与新知识、新观点的推广有关；2.大学的出现与推广知识的神职人员有关。这两个特点符合欧洲文化的传统，欧洲的基督教有着与生俱来的传播信仰的特点，宣传自己的知识、观点或新发现与宣传信仰是一致的。

　　巴黎大学是于1150 年成立的，由巴黎圣母院大教堂学校演变而来，“巴黎圣母院首先是一座神学学校，在12世纪下叶，这所学校由许多著名的教师管理，他们的手稿直到中世纪结束的时候，仍然是神学教学的教材”。起初，法国布列塔尼半岛一个叫阿培拉德的年轻神父，他来到巴黎在圣母院讲授神学和逻辑学，吸引了数以千计渴求知识的青年人来听他的演讲。一些不同意他的观点的神父，也前来解释他们各自的学术观点。这种自由讲学的风气，很快就吸引了来自英国、意大利、德国、瑞典、匈牙利等国的学生和听讲者。于是，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一个小岛上，在古老具有宗教机构性质的巴黎圣母院附近就诞生了巴黎大学。至于英国牛津大学的诞生，似乎有点偶然性的色彩。1167 年，英国国王亨利二世与法国国王菲利普三世发生争吵，在盛怒之下亨利二世国王下令召回了在法国的英国学者和学生，禁止他们到法国讲学和从事研究工作。这批回国的学者来到牛津，从事经院哲学的教学与研究，使它成为继博洛尼亚和巴黎之后第三个学术研究中心。“英国第一所大学就坐落在这个小集镇上，这个集镇甚至不是主教的驻地，不过应该记住，很久以来牛津就有一些教会的设施”。1168 年，也就是他们从法国回国后的第二年，英国牛津大学就正式诞生了。1209 年，牛津大学的部分学者与当地居民发生冲突，于是逃到了剑桥，遂创办了剑桥大学，从而造就了英国最负盛名的两所大学。继意大利、法国和英国之后，新建大学的浪潮像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在 14 世纪，德国建立了海德堡大学，捷克建立了布拉格大学，波兰建立了克拉科夫大学。到1500 年，全欧洲已有80 所大学，1600年发展到108 所。

　　西方教堂作为基督教传教和发展的核心空间，无疑是大学发展的基础和基石。一方面，中世纪的大学大都以教皇或国王的训令与特许状作为办学的依据，并且享有一定的特权（如免缴人头税、免服兵役、有停讲权和迁移权等）。以教堂和修道院为中心的基督教会成为这些大学成立的最初审批机构与庇护机关。另一方面，中世纪的修道院与教堂是保存书籍和文物的文化中心，许多大学就是在修道院或寺院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许多神学家、修道士、传教士成为大学建立之初的首批教师，他们不仅教授神学，而且还传播知识。正如克里斯托弗?道森所说：“大学的创建和新兴宗教修会的形成，同样构成了中世纪教廷为基督教文明的智慧组织所做的意义深远的设计，并成为历史上规模恢弘的文化规划的最杰出例证之一，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了。”

　　美国作为英国的殖民地，教育的发展模式深受其宗主国的影响。在1776 年美国独立以前，共有10 所大学，它们都是仿照英国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而建立起来的。这些大学是：哈佛学院（1636 年） 、耶鲁学院（1701 年） 、威廉和玛丽学院（1693 年） 、国王学院（1756 年，哥伦比亚大学的前身）、 皇后学院（1776 年，罗格斯大学的前身） 、新泽西学院（1746年，普林斯顿大学的前身） 、费城学院（1755 年，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前身） 、罗德岛学院（1754 年，布朗大学的前身） 、达拉茅斯学院（1769 年） 等。毫无疑问，这些大学基本上都是由早期政府建立的，但是美国清教徒移民在建立和发展完善过程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以建立最早的哈佛学院为例，“哈佛学院是政府创办的，管理它的则是一个由数量对等的神职人员和文职官员组成的家督机构或董事会”。尽管美国人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构了大学，赋予了大学更多的民主和自由，但是大学并非是美国人的发明，美国的高等教育直接受到英格兰、苏格兰以及欧洲大陆的影响，而后者形成又源于那些国家和地区受到了宗教深刻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宗教在其中发生了决定性的作用。

　　宗教文化在美国高等教育的初创阶段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也促成了高等教育若干特点的形成。首先，各种宗教以及教派的不断涌现是建立各种新学院的重要动力，因而宗教凭借其特有的方式对美国人民尽心塑造和教育，从而形成了具有美利坚民族特色的宗教教育。由于每种宗教或教派都要培养自己的牧师， 努力在殖民地和印第安人中传播自己的宗教，所以美国当时建起了各类教会学院， 形成了美国高等院校多样化的开端。其次，美国大学的自治权较欧洲多数国家大学的自治权为大。美国在独立战争结束后，教育便配合政治走上民主共和的道路。新罕布尔州的达特茅斯学院在争取管理权上的案例对美国高校自治权产生了很大影响。达特茅斯学院案的胜诉保证了私立高校的合法性，私立大学的自治权有了法律保障。欧洲国家基本上是国教办学，世俗化后的学院自然成为国家办的大学。而美国没有国教，学院最初是由教派创建的，不同教派拥有各自不同的宗教社区，社区成员送子女入学并给予财政支持。当这些学院转为世俗学院之后， 这种支持结构被保留下来，“大学属于某引进公众”的观念继续存在， 由牧师为主组成的管理机构被校外支持者代表组成的董事会所取代，成为学院的所有者和政策制定者。这样学院的自治性强的特点就延续到现代。“1820年后州立大学纷纷建立，但州立大学由州长任命的董事会管理。”同时，宗教是当时美国高等教育最主要的哲学基础和世界观基础。当时的宗教即是科学和理性的化身，各学院普遍开设的第一主修课是“道德哲学”。这门课试图把理性、科学及宗教结合起来并由校长或著名神学教授亲自授课， 其目的是使学生获得“正确”的思维习惯以及有关道德和宗教问题的“正确”观念和价值。学院的其他课程也主要是为学生将来成为牧师而设置的。古典语言――拉丁语、希腊语和希伯来语是主要课程， 这些语言在当时被认为是牧师所必备的，至于其他的课程如美学、逻辑学和数学则是不重要的。所以这个时期的美国高等教育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宗教的附属组织，而宗教以其特有的信仰和方式完成了那时候的大学教育。

　　通过以上对西方大学起源以及早期发展的历史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美国大学和欧洲大学的形成和发展都是受到宗教的深刻影响的，大学教育总体上是在神学对于《圣经》的理解下理解世界的文化知识，这是和西方的宗教文化相一致的。当宗教信仰成为文化的主题，那么代表这个宗教的象征物，作为核心象征符号也一样和西方的大学学校教育融为一体了，以上帝为核心符号的西方文化体系的传承也正是在有着强烈宗教色彩的西方古典大学实施，西方宗教性文化一方面表现在西方古典大学教育制度的各个层面，体现了以文化来传承文化的规律；另一方面作为文化意义符号的传承者与接受者，正是在整个的西方宗教的氛围里实现了人的塑造，信仰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