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08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其他教育
近年来,我多次观摩《香菱学诗》教学的展示课、比赛课、评选课,其中有这样几种“教学内容的确定”值得商榷:
一是以香菱的“三首诗”为教学的主要内容,逐首解读“为什么一首比一首写得好,好在哪里”?——这只是关注了课文的“枝节”,而忽略了小说的“整体”。
二是以林黛玉对香菱的“诗教”为教学的主要内容,讲解“熟读唐诗三百首”的原因和详细要求。——这只是借助课文的“情节”,去完成“写作学”(“诗学”)的知识教学。
三是以林黛玉、香菱这两个人物为教学的主要内容,分析出“林黛玉是个好老师,香菱是个好学生”的人物性格和形象。——这只是自觉不自觉地以“古为今用”的理念,去“硬套”人物形象。
虽然这些课可能花了很多的工夫准备,甚至集中了集体的智慧,但是很遗憾,它们在“教学内容的确定”上,出现了明显的偏差甚至错误。在这样的解读、分析下,“香菱”就成了一个走出大观园的“诗歌爱好者”抑或“好学生”。
(一)
有教师说:我们整个教学内容的设计就定在香菱学诗的过程和林黛玉教她学诗的过程,因为课文中的三首诗,一首比一首写得好。
我认为:曹雪芹是一个写作高手,他可以写出各种层次、水平的诗歌来。这是他根据香菱的身份“虚拟”、“创作”的三首诗。就是第三首,在曹雪芹心目中,在《红楼梦》长卷中,也只是香菱这样一个“初学者”的作品,它绝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诗。如果我们把教学内容设定在赏析这三首诗,探讨这三首诗不同在哪里,这可以是教学上“极小一部分”内容,但绝对不能成为整个教学的主要内容。要分析优秀诗歌,整个唐诗宋词的大海中有的是“精品”、“珍品”。
有教师说:我们在研读课文时发现,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具体生动地讲述了怎么学诗的过程,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诗学”教学范例,因此我们也可以在教学中渗透诗歌“诵读”的重要性。
我认为:这个内容在课文中只是一个“点”,课文中曹雪芹“诗论”的作用,不应该也不可能具有这样的教学“功利性”,更不是“这篇”小说教学应该承担的任务。如果以课文中曹雪芹的“诗论”为教学的中心内容,无疑有遗珠之憾。
有教师说:在整篇课文中,林黛玉诲人不倦地教香菱学诗,而香菱呢,也是认认真真地学习,这应该是“这篇”课文中人物形象的主要特征呀!
我认为:这会让我们在教学“这篇”小说的时候,游离到整部《红楼梦》小说之外,仅仅揣摩“这篇”课文,而不是去把握“这本”小说的故事、情节、人物乃至主题。如果给林黛玉和香菱赋予了“好老师”、“好学生”的美称,那么这篇“节选”的课文几乎失去了它作为教材的作用或意义,也与曹雪芹塑造这两个人物的本意大相径庭。
这里涉及一个教学中的重要问题:如何把握“节选”长篇小说的教学?
“节选”的课文常常是长篇小说中的精华所在,无论是故事情节的展开、人物性格的塑造,还是典型环境的描绘,都有其独到的精妙之处。但是,这些“独到的精妙之处”必然依赖于“整本”小说,它是生长在整棵大树上的一朵花,它的根系一定深深扎根于“这本”小说的背景、主题之中。虽然相对来说,“节选”的内容都具有“独立性”,但由于它是“节选”,它只是原长篇小说中的某一个“点”,因此,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必须首先依据小说的整体特点来研读“节选”部分,确定“这篇”课文的教学内容。
(二)
上海高中语文课本中的《香菱学诗》、《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群英会蒋干中计》等都属于这样一类“节选”课文。当然,相对于《香菱学诗》来说,后两篇的“节选”内容更具有独立性。
《香菱学诗》只是《红楼梦》中一个短小的片段,“香菱学诗”只是林黛玉和香菱这两个人物生命过程中的短暂场景。因此,在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的分析上,绝对离不开《红楼梦》,离不开“林黛玉”、“香菱”的人生命运,否则,就会使教学内容的确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小说是小说家的政治宣言。《红楼梦》是曹雪芹的政治宣言,曹雪芹通过众多人物(包括林黛玉、香菱)的命运展开故事,并让这些人物、故事承载他的思想。名着之所以是名着,就是因为作者借它来表达自己的政治观、世界观、价值观,它绝对不是仅仅在讲述一个故事。正因为这样,我们就无法把“节选”的课文与《红楼梦》小说“隔离”开来确定我们的教学内容。
请看,“林黛玉是个好老师”吗?她在香菱向她求教学诗时是怎么说的呢?
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这句话,层层设防,句句进退自如,真不简单,这正是林黛玉的说话“水平”,这也是曹雪芹笔下的那个林黛玉的说话“能力”。请注意“虽不通”、“大略”、“也”几个词语的内涵和分量,这是林黛玉的谦虚?不是。是因为林黛玉是“老师”?更不是。是身份,是性格,是林黛玉在《红楼梦》小说中的身份、性格使她这样“用词”,使她这样“表达”。不然,当大观园里的“众人”知道是林黛玉在教香菱学诗时,她为什么又这样为自己“解脱”呢?
圣人说,“诲人不倦”,他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
这句话很重要,“我”有“我”为人行事的标准。“我”教她作诗是圣人告诉“我”“诲人不倦”,这是林黛玉的理论依据,是保护自己的尚方宝剑。这“诲人不倦”四个字也是很有分量的,以此可以证明自己教香菱学诗的行为是有“出处o;的,有“依据”的。教香菱学诗为何会遭到“众人”的指责呢?一个“好老师”为何又要用圣人的言语来“推卸”自己的行为呢?
再看,“香菱是个好学生”吗?林黛玉首先要学诗的香菱具备这样一些“基本”要素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注意这里林黛玉要香菱做到的几个条件:“真心要学”、“揣摩透熟了”、“一年的工夫”。
然后,才写了三首诗的香菱就迫不及待地说:“你们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
看来三个“基本”要素,香菱一个也没有具备,看来香菱离要做个“好学生”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还要作出更大的努力。
从这样几组对话看,林黛玉绝对不单单是一个诲人不倦的“好老师”,香菱也绝对不是一个“好学生”了。在这样的“大家庭”中,她们可以是有“师生”关系的两人,但又不能“公开”、“公然”教诗、学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师生”关系。她俩这样说话,是由她俩在《红楼梦》中各自的身份、性格、命运决定的,不是她们之间“教”与“学”的表象关系确定的。
要是香菱真的学会了作诗,那又会怎样呢?
香菱进入作诗状态之后,在宝钗看来——“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林黛玉不是说香菱“是个极聪敏伶俐的人”吗?但是当宝钗看到香菱进入了创作诗歌的状态之后,她竟然这样说!香菱如果学会了作诗,在宝钗看来“是个呆子”,而在林黛玉面前却是个“诗翁”。
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是评价标准不一样吗?不,如果我们把这些话放到《红楼梦》中,放到林黛玉、香菱的生命过程中,答案就显现了。
当别人知道香菱在学诗——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顽?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这个大家庭的女孩子都这样说,学诗是“顽”的——“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倒了呢。”
林黛玉教香菱学诗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复杂,因为她要遵循她所生存的时代、家庭的社会规范和游戏规则。“女孩”的诗歌写得再好,也不能传到外面去,传到外面去会把人家的牙都笑掉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教香菱学诗呢?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按照当时的封建伦理道德、家训族规,林黛玉是在教“好”她呢,还是在教“坏”她?从这样的角度分析,林黛玉这个“好老师”的形象就荡然无存了。这样,这个人物情感的复杂性马上就显现出来了,林黛玉为什么“教诗”,香菱为什么“学诗”就不单单是这个故事情节所承载的表象内容了。
(三)
教学《香菱学诗》,如果要分析林黛玉和香菱的形象,一定要把她们放到“这本”小说中去,放到“这个”人物命运中去。如果把它从《红楼梦》当中“抽”出来,隔离原着进行教学,就变成了一个“好老师”教授一个“好学生”学诗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了。
我在课堂上曾这样提问:“有人说香菱再勤奋也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请在课文中寻找这种说法的依据。”
学生找到了课文中香菱让黛玉“出一个题目”那段经典的对话。
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
林黛玉可以成为诗人,因为月亮让她有写诗的欲望和冲动。她看到了“月最好”,但是苦于不能把这个最好的月亮写出来。林黛玉创作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她已经有了创作的欲望,是“情”使之然。而一个央求她人给自己题目的“学生”,怎么能做得出好诗来呢?也许,让香菱去写一百首关于月亮的诗,可能一首比一首写得好,但是最后一首仍旧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好诗。学生们都认为林黛玉的这句话很经典,值得去赏析、解读。
是的,黛玉写诗是“情”使之然,但是这个“情”的产生是很复杂的,其中包含着她的个性,她的身世,她的处境,她的学问。而香菱学诗也许是“利”使之然,这个“利”必须联系香菱的命运来寻觅,她学诗的目的也许是想为自己现有的形象稍微来点“装饰打扮”。由此判断,香菱是不可能成为或者说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的。真正的好诗出自情感,恩格斯说“悲愤出诗人”,这是“诗人”成为诗人的根本原由。
(四)
长篇小说“节选”的教学,必须回到原着的主题、情节、人物形象中去,只有回到这个“本”中,才能设计我们的教学内容。用今天的视野、今人的审美来解读林黛玉、香菱,忘记或淡化了林黛玉、香菱生存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就只能是误读、歪读、浅读《香菱学诗》这篇课文了。
我们把《香菱学诗》放到《红楼梦》整个背景中,放到《红楼梦》的主旨当中去,就会发现,我们应该教学的内容还是在分析林黛玉和香菱这两个人物的形象和性格上。
还是让香菱走回《红楼梦》,走进大观园吧,那才是一个真正的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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