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06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政治经济学
在西方国际政治经济学界,英国学派[2]和美国学派存在诸多分歧,因此双方的交流长期处于“聋子间的对话”状态。本文以英美两国不同的历史发展背景和学术传统为切入点,着重对两派的研究范式和认识论差异进行了探讨。在研究范式上,英国学派趋向多元,包容性更强,而美国学派则相对单一狭窄。在认识论上,英国学派主张多学科的兼容并蓄,而美国学派则倚重科学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在具体的方法论层面,英国学派长于质性分析,强调规范性,更注重整体性的理论构建;而美国学派则偏好量化研究,更关注中观和微观层次的理论建构。
1 IPE英美学派之争
在本世纪初,国际政治经济学(以下简称IPE)界曾掀起一场大讨论,议题是关于IPE英国学派和美国学派之间的差异和优劣,以及这两派间是否存在“架设桥梁”[3]开展对话的可能性。这场大讨论由美国IPE学者本杰明·科恩(Benjamin Cohen)发起。他于2007年发表了论文《跨大西洋分歧:为何英美IPE学派如此不同?》[4],随后在2008年出版了专著《国际政治经济学:学科思想史》。在这些著述中,科恩明确划分了IPE的英国学派和美国学派,并对两派的优劣进行了深入剖析,就此拉开了这场跨大西洋大讨论的序幕。紧接着在2009年,英国的《国际政治经济学评论》[5]把当年的首刊作为特刊专门探讨这个议题,这标志着IPE的英美学派之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本次跨大西洋大讨论有力推动了英美学派之间的学术交流,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双方“聋子间的对话”[3]状态。
自此以后,英美学派差异就成为了IPE研究中无法绕过的话题。本文主要探讨英美两派的研究范式和认识论差异,并以两国不同的历史发展背景和学术传统作为切入点,拟对该议题提供新的认识和见解。
2 英美学派的研究范式和认识论差异
IPE英美学派的差异众多,本文主要关注两派的研究范式和认识论差异。
2.1 研究范式差异
在研究范式上,英国学派趋向多元,包容性更强,而美国学派则相对单一狭窄。此外,英国学派具有多学科或跨学科的学术传统,能对不同学科的观点和研究成果包容并蓄。而在美国,至少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自由主义学派就开始长期占据主导。
英美学派研究范式差异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对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方法持有不同态度。在英国,马克思主义一直是IPE研究的重要学术思想来源,阶级关系常被当作研究权力与财富互动关系的分析工具,很多著作都体现了“资本作为一套社会生产关系的概念”。[6]因此,马克思主义始终是英国学派的主流研究范式之一。与此相反,马克思主义及其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路径,在美国却遭到长期漠视甚至不予置信。按照科恩的说法,在美国,马克思主义“处于受人尊崇的主流学术研究之外”。[4]究其原因,这主要由两国不同的历史发展背景和学术传统所决定。
一方面,从历史发展看,虽然英美两国都经历过“体系变革”危机,但是其所处的历史时期以及当时的政治和经济环境都截然不同。英帝国的崛起发端于工业革命,当时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联系虽开始加强,但是彼此间相互依赖的程度并不深。而在当时的英国学术界,古典政治经济学以及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都是主流学说,因此学者们自然倾向于运用这些学术思想来解释世界体系的变化,且这种学术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而美国所经历的“体系变革”时期始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当时世界的政治经济联系已经非常紧密,其表现是众多世界性国际组织的存在,美国通过这些国际组织维系全球秩序。此外,当时世界深处冷战危机,东西方意识形态对立,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美国学者的学术范式选择。再次,美国的霸权虽然遭到挑战,但是其霸权地位并没有被它国取而代之。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美国的学术研究范式一直为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所主导。而马克思主义,自然被隔绝到了主流的学术路径之外。此外,英国对于美国取代其成为世界霸权的心态非常复杂,所以科恩指出:英国学术圈存在“故意与美国唱反调的心态”[4]。
另一方面,英美两国的学术传统也不同。首先,IPE在英美两国的学科归属不同。在美国,IPE隶属于国际关系学科。在美国IPE的初创期,政治学家们尝试运用国际关系的理论来解释经济现象,美国IPE所关心的议题如权力与安全,都与国际关系学科的关注点一致。与此相反,IPE在英国被认为是一门独立的与国际关系平行的学科。英国学派的领军人物苏姗·斯特兰奇(Susan Strange)甚至认为,国际关系应当隶属于IPE,而不是恰恰相反,因为英国的IPE研究借鉴了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众多学科知识,有着更为丰富的学术内涵。正如本·克里夫特(Ben Clift)和本·罗森孟德(Ben Rosomond)所说,“(IPE的)多学科性意味它并不紧密依附政治学科的传统。行为主义革命在英国,从没有像在美国一样站稳脚跟”。[7]
此外,在英国,关于政治与经济互动性研究的传统早就存在。十八世纪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及其对道德哲学的研究,都是英国IPE的重要灵感来源。政治与经济的勾连,以及对世界进行描述并做出价值判断,对于英国学派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帝国主义》的作者约翰·阿特金森·霍布森(JohnAtkinsonHobson)很好继承了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传统并将之发扬光大。霍布森赞同拉斯金对(新古典主义、边际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控诉,认为“把‘财富’,‘价值’,‘利润’这些名词仅限于商业领域使用,是蓄意和系统化地贬损了这些名词真实和已被认可的意义。”[6]他认为,政治和经济关系错综复杂,根本不可能对政治与经济进行分离和专门化研究。霍布森完全反对“当前采纳了新古典经济学方法的专业化了的政治科学。”[7]在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传统正是通过这些学者得以不断传承和发展。这也是斯特兰奇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所“重新发现”或者“重新强调”的政治经济学传统。
要理解英国IPE学派的特有传统,还应当把它置于英帝国衰落的特定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如同克里夫特和罗森孟德所说,“贯穿于整个二十世纪关于英国经济的争论都是与帝国的衰落交织在一起,(这些争论)是为了总体的英国经济和具体的英镑,在这个过程中找寻一个合适的角色和定位。”[7]因此不难理解,英国的IPE研究特别注重国际和国内因素的紧密勾连。斯特兰奇后来延续了这种研究路径,并将它用于对英镑的研究。而斯特兰奇本人作为IPE英国学派的奠基人,她的研究路径选择也对英国的IPE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
而在美国,由于IPE从创立以来就隶属于国际关系学科,其研究视野也受到了学科限制。美国IPE更多关注的是公共政策和国家安全领域,对于跨学科研究也并不热衷。此外,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经济学家由于担心纯经济学的研究会受到冷战时期意识形态斗争的影响,有意摒弃了对美国霸权衰落的研究。与此同时,越战暂时缓和了美苏关系,政治学家得以把注意力转向衰退中的美国经济并因此创建了IPE的美国学派,而其方法论也和其他社会学科一样,受到了当时科学行为主义革命的深刻影响。现今,自由主义学派始终占据主导的根本性原因,是因为其学说能更好地服务于美国在全球推行的经济自由主义。
2.2 认识论差异
认识论关乎研究方法和认知立场,双方的本质区别在于:英国学派主张多科学的兼容并蓄,而美国学派则倚重科学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依靠演绎性逻辑和致求精简的形式化建模,把事实还原为基本要素。”[8]此外,在方法论层面,英国学派长于质性分析,强调规范性,更关注整体性的理论构建;而美国学派则偏好量化研究,更关注中观和微观层次的理论建构。
英美学派争论的焦点之一是科学研究是否应当遵循简约的原则。英国IPE学者认为美国学派的还原论方法排除了太多因素,这些因素对于理解政治经济的动态相互作用是不可或缺的。这样做的结果是“为了实现简约而牺牲了描述性的事实和可信度”[3]。而美国的IPE学者则认为,英国的IPE研究过于偏重体系及历史性分析,阐释性太强,且因为过于包容万象而丧失了研究重点。
此外,双方在具体的研究方法上也存在明显的差异。英国的IPE研究一开始就注重从其他学科吸收不同的理论和研究方法,而美国的IPE研究从二十世界九十年代的第二代IPE学者开始,在研究方法上趋于单一。而至少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半叶前,美国IPE也是以其丰富的方法论著称。但是,当政治科学家们设置了IPE的研究议程后,在研究方法上却偏好使用经济学家的研究方法,“热衷于实证分析,形式化建模以及对于经验数据的系统性搜集和评估”,被贴上了“蹒跚学步的经济主义”[7]的标签。
美国学派的研究方法之所以发生了转向,可归结为三方面的原因。首先,大学里的学术训练更偏向量化研究。其次,美国社会科学的期刊编辑们对于数理与统计技巧更为偏好。再次,经济学的复杂公式和形式建模总让外行望而生畏,因此在解释经济学现象时,政治学家们总感到力不从心。还有,经济学在美国的社会科学领域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美国,经济学因其善于以小见大而被尊为“统领社会科学的国王”[9],正因为如此,美国的IPE学者也想运用“硬科学”的建模来增强IPE分析的形式力度,降低政治分析过程的不确定性。按照科恩的说法,这是因为“IPE的专家们也想赢得尊重。”[3]因此这种“仿效式科学主义”[10]的方法也得到了重视和强化。
英美学派对待价值判断也持有不同态度。美国学派认为研究者应当与研究对象保持距离以确保研究的客观性,而英国学派则认为价值判断必不可少。在英国学派看来,研究者理当置身于研究对象之中,发现问题并匡正错误,以此不断改善世界。总体而言,英国学派更具开放性,其核心研究问题更具普世关怀,涉及所有社会和道德领域,其目的是实现对世界的改造。此外,英国学派还认为“实证研究无法解释类似于情感、恐惧、迷信、欲望、贪婪等这样无形之物的决定性作用。”[11]
英美两派在价值判断上所持有的不同立场也与两国的学术传统紧密相关。美国学派从“发展于十九世纪末期的传统社会科学规范中汲取灵感。传统社会科学并不否认社会道德的重要性,但却坚持首先要进行客观地理解,其目的是为了给下一步的变革打下坚实基础。”[11]而英国学派的学术根源更为久远,可以追溯至十八世纪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及其对于道德哲学的研究。如马修·沃森(Matthew Watson)所称,英国IPE“根植于以价值为基础古典政治经济学传统。”[12]正因如此,英国学派“不仅要进行价值判断,又兼具很强的包容性,这无可避免。”[3]
3 英美学派的学术对接可能性
有鉴于IPE英美学派在研究范式和认识论上的差异,对于双方能否如科恩所说通过“架设桥梁”实现学术对接,学者们的观点也不尽相同。
3.1 积极的观点
以科恩为代表的乐观派认为,英美学派的差异性也是双方能够实现学术互补的前提。一方面,科恩认为英国学派过于兼容并蓄,并且“理论建构和验证的方法不够严格缜密,这使得知识的普及和积累几无可能。”[3]而另一方面,美国IPE学派过于倚重标准化的量化研究方法,致使研究议题的设置过于狭隘。因此双方如果积极开展学术对话,可互为取长补短,更好促进IPE的发展。
3.2 消极的观点
但不少学者质疑两派实现学术对接的可能性。理查德·黑格特(Richard Higgott)和马修·沃森(Matthew Watson)认为,英美两派的认识论存在本质差异,因此双方无法比较,更无可调和。[13]戴维·莱克(David Lake)对此表示认同,他对科恩所倡议的“双方应当在彼此的认识论鸿沟上架设起一座稳固结实的桥梁” [14]的说法深表怀疑。而且莱克认为,无需担忧英美学派的差异性,相反,应鼓励这种差异的继续存在,这更有利于IPE的发展。
除了本文所专门讨论的研究范式和认识论差异之外,IPE英美学派之间还存在其他方面的差别。比如在本体论上,美国学派以国家为中心,把国家置于其他利益单位之上。而英国学派仅把国家视为利益单位之一,并不把国家凌驾于其他利益单位之上,有时甚至不把国家纳入分析之中。因此,两派之间要实现学术对接,彻底结束“聋子间的对话”状态并不容易实现。
作者简介:朱振华(1982-),男,浙江永康人,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美国研究方向博士生,浙江传媒学院国际文化传播学院讲师。
刘友道(1981-),男,河南郑州人,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美国研究方向博士生,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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