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12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电视电影
一、用“死亡”痛斥战争的残酷
影片一开始便呈现出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牛二的肖像首先出现在整个屏幕中,龟裂的嘴唇、焦黄的牙齿、蓬乱的头发,透过牛二惊恐、慌乱、无助的眼神能够预感到这里定是经历了一场劫难。“人呢?人呢?”牛二跌跌撞撞地在空无一人的村庄里寻找哪怕一丝生命的气息。吃人的野狗将牛二引到了堆置全村人烧焦尸体的深坑,恐惧让牛二忘记了哭泣,他在村庄里狂奔、呼喊,他只想得到一声应答,但是依然是一片死寂。影片至此,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在无声无息的镜头置换中被表现得无以复加。战争是恐怖的,导演管虎对战争题材的处理并没有限于金戈铁马的厮杀场面,而是向观众呈现了屠杀之后弥漫着血腥味道的死寂场景,带给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沉重感。
那么在这场劫难之前,村庄是一番什么景象?画面回归到马牧池村曾经虽不明丽但却热闹的时刻,青年人在搏斗摔打,孩子们在奔跑嬉闹,女人们充满惊奇地围着一头罕见的奶牛议论纷纷。这场面虽然是贫苦、落后、愚昧的,却洋溢着生命的气息,人们仿佛习惯了战争的突然来袭,并不对生活失去任何信心。牛二也一样,当他牵着自己那头村里唯一幸存的小黄牛出现,正赶上寡妇九儿大骂老祖爷,牛二与村里人打趣说将九儿“拾捣”得“像奶牛一样老实”。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带着原始生命力的冲动,这一切都在战争的荒凉背景之下显得不合时宜,但也同时让人看到了旺盛、不息的生命活力。令人痛心的是,“天杀的”鬼子即将再次扫荡。扫荡后的情况就如影片开头所展现的那样,冷风中颤抖的马牧池村完全被死亡所笼罩,叙述的留白足以让观者去想象这次扫荡的惨烈过程。烧焦了的村民的尸体,被烤吃掉的只剩下骨架的小黄牛,孩子不见了踪影,女人(九儿)被脱去裤子裸露着下体。马牧池村成了村民的集体坟墓,却为乌鸦和野狗带来了“盛宴”。当牛二悲怆地喊出那句“村里还有没有活的啦”的问话,该是怎样的颓败与绝望?
影片采用灰黑色的色调,选择万物萧条的冬季,在一个闭塞的小村庄里阐释着战争的残酷无情与愚蠢可笑。在近乎无声的抽泣诉说中向天地发出充满哀怨的困兽般的怒吼,整体的叙述基调都仿若一把看似钝滞的大刀,却能尖锐地直刺人的心底。对战争的控诉莫过于揭示死亡的痛苦,而对死亡的哀鸣莫过于呈现生命的欢腾。这也是影片运用前后交叉蒙太奇所收到的绝佳观影效果。
用“死亡”痛斥战争残酷性的影片在国内外影视作品中不胜枚举。电影《辛德勒的名单》里空气中漂浮着数以万计的犹太人被焚烧后的灰烬,《美丽人生》中那位自始至终护卫自己孩子纯真童年的父亲惨死于纳粹党的枪杀,《鬼子来了》中自以为因救日本兵而能够与日军和谐相处的村民最终被屠杀血洗……卑劣的战争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爆发,最终受到伤害的都是无辜的民众。电影《斗牛》对万物生死的关注无不是对人类战争荒谬性的一次严肃拷问。
二、个体生命的鲜活与脆弱
在整体灰暗的画面中,跳跃着唯一的一抹红色――九儿。九儿衣着的明艳就像她本人在马牧池村里的角色身份一样,是个耀眼的异类。倒三角的刘海儿,自然顺下的一绺不乖顺的头发,红色的旧花棉袄,火辣急躁的性格,九儿的形象可谓血肉丰满。带着孩子的年轻寡妇再加上外姓人的身份,夹缝中求取生存的九儿在马牧池村处于相当尴尬的地位。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能喊出“妇女解放”“婚姻自主”如此具有革命性的口号,无论是她真正有着进步意识,还是只为了一己私利的空喊,她能够勇敢站出来表达自己想法的举动都让人钦佩。九儿公开顶撞村里的最高统治者老祖爷,大骂“你老伴儿也是个外姓人,你等着你老伴儿把你克死吧”,话语犀利中透着对命运的不甘。九儿用泼辣的性情与恶毒的话语为自己画了一个仿佛不可侵犯的圆圈,捍卫着一个女人最起码的人格尊严。
但是,在狂风暴雨的大时代背景下,个体生命往往显得不堪一击,身为女人的个体生命更是微不足道。村里要求九儿嫁给牛二当做牛二养牛的犒赏,当九儿拒不同意时,老祖爷甩着长鞭怒斥道:“俺是你爷爷的爷爷,俺就是天命!”十三叔也以“不同意村里就把你撵出去”来进行威胁。纵使九儿再有反抗的胆量,也没有冲破男权社会压制的能力,婚姻草草了事,生命也草草了事。屠杀之后的乱尸坑里,九儿的一只手指向天空,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陨落,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电影里揭露个体生命在战争中凋零的例子不止九儿一个,还有被日本军埋下的地雷炸得粉碎的游击队员以及逃荒难民,甚至那个日本学生兵涩谷。涩谷来自日本普通的家庭,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却被卷入这场非理性的战争中。涩谷还没有被战火和硝烟熏烤得失去人性,从他斗蟋蟀的天真神情和救治生病奶牛时的温柔举动,还有那句“人与人没有道理彼此杀害啊”的呐喊,都能够看出涩谷纯洁的心灵。对敌人生发人道主义同情与理解,这不能不说明导演具有令人折服的胆识,同时也是反观战争的新视角和新诠释。涩谷同样是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他只想好好学习,只想和家人团聚,只想与蟋蟀和奶牛多待一会儿,他没有杀过人,也不想杀人,然而,涩谷最终还是无法避免死亡的结局。这是一场不可原谅的战争,对敌人的仇恨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但并非每个人的死亡都是罪有应得,就像涩谷,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无辜的。而影片耐人寻味的是,牛二竟将涩谷与国军合葬在一起。 在这些轻而易举就丧生的人背后折射的是整个战争环境中生命的廉价,就如同鬼谷子村那个郎中说的那样:“人命啊,不值钱啊!”古人形容战争:土境荒毁,人民雕散,城郭颓败,盗贼公行。当死亡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人就不会再珍视生命,那么也就会忘记廉耻,贼心肆虐。所以,鬼谷子村的难民在喝了牛奶之后竟对奶牛起了杀心,饥饿让人疯狂,生存的本能欲望逼迫人向“母亲”举起屠刀。生命变得廉价,道义也即廉价,对难民丑陋行径的披露使影片对人性恶的批判力度和挖掘深度都力透纸背。
三、绝境之下“后山”上的生死相依
如果说马牧池村最后成为千万人的“生死场”,村庄象征战争中的“死”,那么村庄背后的大山就象征着“生”,代表着避世、归隐和希望。影片就这两个空间位置的不断转换,在摄像技术和后期处理的配合下,向观众呈现了村庄的凋敝、沉闷、萧索以及充满饥饿、杀戮和死亡的败象,而后山却是宁静、祥和、辽远,是归隐田园,过上“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的美好乐园。影片的最后,历经世事沧桑与战乱纷争,选择栖居于后山上的牛二、奶牛、蟋蟀守着绿色的幼苗存活了下来。这里谈不上所谓生存的理想与信念,有的只是在绝境之下万物生灵如河水一般汩汩流淌的生命延续力。
就主人公牛二而言,影片六次提到他重返后山来躲避危险,可以说,牛二一次次重返后山的过程就是在与死亡周旋抗争的过程。后山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庇护所,如果不是因为他上山给奶牛挖藏身洞,他也许就不会幸免于屠杀的灾难。全村人都死后,牵着牛的牛二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这不能待了。”牛二指的“好地方”就是山上的藏身洞。当日军再次来袭,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牛二因奶牛的叫声差一点暴露了自己,牛二一边谩骂一边向后山逃去,“俺再也不回去了。”但是农民朴素的契约精神让牛二认为自己有守护这头牛的责任,他毅然返回村里营救奶牛。第二次重返后山是因牛二眼睁睁地看着两名游击队员被日军埋下的地雷炸上天,死亡的恐惧让牛二对奶牛感到无比愤怒,“死死死,爱死不死。”可奶牛一声一声的号叫牵引着牛二不舍的心灵。牛二对奶牛除了责任之外,已经多了一份感情,就如同他喊奶牛“九儿”,牛二将对九儿的感情转移到了奶牛身上,并且将九儿视作信物的银镯子挂在了奶牛的鼻子上,以此完成了庄严的关系仪式。当牛二带着刀伤佝偻着身体第三次返回后山寻找混战中走失的奶牛时,在浩瀚辽阔的苍穹之下,牛二极目远眺,用尽气力呼喊着“九儿”,他倒在悬崖边眼望着群山,在零星的飘雪中沉沉地睡去。
牛二没有死,奶牛也没有死。尽管在之后的日子里,牛二与奶牛遭遇了难民的无耻掠夺,土匪的暴力残害,一次又一次牛二牵着奶牛重返后山,求得生存。直至最后抗战胜利,牛二决心“高低不下来了”。后山是一个充满意蕴的象征,它代表着生的希望,它是绝境之下留给人的一份安慰与守候。当然,牛二与奶牛的最终存活除了后山的庇佑之外,还有二者在“长相厮守”后产生的相互支撑的力量。奶牛不仅仅是“九儿”的化身,也是牛二的挚友、亲人、爱人,他们在相依为命中度过了六七年的荒野生活。影片中有一幕:牛二抱着奶牛的头,抚摸着奶牛额头上的毛发,与奶牛像亲人一样絮叨着家常,“在外国你住的叫个什么村?”“你不想你爹你娘?”牛二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奶牛老了,它不再是倔强得无法驯服的那个年轻的“九儿”,它与牛二一起步入了人生的中老年阶段,闻尽人间冷暖,看淡世态炎凉。死亡已经远去,新生正在开始,“什么都能过去”。
四、结语
从某种程度上说,战争就等于死亡。关注战争中人的生死,揭示死亡给人带来的痛苦,就是在否定战争,珍视生命。人只有具备了死亡意识,才会努力探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人只有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与人生的短暂,才会避免无谓的争斗与厮杀。当大多数影视和文学作品都在迎合市场需求与媚俗风气时,电影《斗牛》能够坚守住影视艺术的纯洁阵地,在充满“红色幽默”的外在形式下带给人沉重的生存思考,着实难能可贵。一部优秀的影片只需简单的一句台词就能戳中观者的泪点,从而纯净了心灵,升华了情感。变成“野人”的牛二含混不清的那句“你说十多天回来,这都六七年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牛二历经风吹雨打,熬过四季春秋。小人物愚钝的守候瞬间散发出英雄的荣光,牛二守住的不仅仅是一头牛,更是一座灵魂的城池。影片值得反复品读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有经得起斟酌的,才是真正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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