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12-01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逻辑学
摘 要:
关键词:
历史与孤独是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与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的两个共同主题。前者通过写加勒比海沿岸一个小镇马贡多的兴起与毁灭,引发人们对拉美历史的关注与思考,并且由于其史诗般的风格,也形成对整个人类历史的隐喻。后者通过写麦其家族与西藏土司制度的衰亡,再现了一段无可挽回的历史进程,同样渗透着作者对历史的思考。这两部小说在涉及到“历史”这一主题时,均着重凸显了在此“历史”中的人们的孤独感,但对这种孤独感的表现方式却是不同的,另外,两部小说呈现的历史形态也是不一样的。比较这两个主题,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两部小说。
从历史呈现的形态来看,《百年孤独》写的是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充满神奇色彩的坎坷经历和马贡多镇一百多年的兴盛、衰败、消亡史。其中家族史的发展表面上呈直线状,家族从第一代人创建马贡多,历经七代,到最后一代婴儿被蚂蚁吞食结束。但是从更深层的人物关系上看,却存在着明显的循环,如七代人名字的不断重复,姑侄乱伦关系的重现,猪尾巴孩子的出生等等。马贡多镇的发展史与布恩地亚家族史相始终,同样呈现出直线中有循环的形态:兴起、繁盛、衰败、毁灭,从无到有又到无。阿来《尘埃落定》中麦其家族呈现的历史形态则是一种单一的直线式的。麦其土司是最后一代西藏土司,小说从这里开始,到土司灭亡终,描写了一段不可挽回的历史进程。麦其土司的势力发展一度呈现出上升态势,但终究不可避免地消亡在历史的大进程中。
通过比较这两部小说呈现的历史形态,我们可以看出,两位作者对历史视野的选择有一个大与小的差别。《百年孤独》由于其史诗般的风格和对《圣经》“创世纪”、“启示录”等的模仿,表达了拉美历史的现实,但也可看作是整个人类历史的寓言,呈现的是一种独立的历史形态,可谓大历史。《尘埃落定》则选取土司制度即将终结的一个时期,表现的是一种制度的终结史,并且,这段历史的终结不是自发的,而是由外部历史进程所推动的,所以是小历史。当然,这里的大小,只代表差异,不代表高下。不过,相通的是,两位作家都凸显了在此“历史”中的“人”的情感——孤独。
布恩地亚家族的人尽管相貌各异,肤色不同,个子各有差异,但从他们的眼神中,一望便可辨认出这一家族特有的、绝不会弄错的孤独神情,可见孤独是这一家族中的人的精神特质。尤其当这些人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孤独几乎成了他们的生存状态,如第一代人布恩地亚在大树下的晚年,雷蓓卡在封闭的屋子里的晚年,奥雷良诺·上校在炼金室的晚年等。而除了家族内部人物的孤独,马贡多小镇也经历了一个由封闭到开放,尔后又日趋沉寂的过程。在小镇与外部世界发生联系时(如香蕉公司成立),虽然给小镇带来了发展,却更造成了伤害,如大屠杀事件。而这一事件后来被教科书所规避,排除在历史之外,只有少数人有记忆。所以马贡多的百年历史也是百年孤独。
《尘埃落定》中也同样流露着历史进程中的人孤寂感。“傻子”作为麦其土司家的第二个儿子,开始由于被人认为是傻子,和哥哥还有着很温暖的亲情,但后来随着决策才能的展现,被哥哥看作竞争土司之位的敌人,亲情被利益关系所淹没。更为可悲的是,不仅兄弟之间因为土司之位而起争执,父子之间也因王位而提防,家庭之爱被对权力的追求而取代。生活于被权力异化的家庭中,还有点的感情的傻子,怎能不感到深深的孤寂?作为贵族,上下级之间等级分明,人与人天生就被认为有贵贱之分,在上者享受荣耀也注定孤寂。小说中多次提及捕捉画眉鸟的游戏,我想是因为只有在这个单纯的游戏中,“我”有了真正的同伴,哥哥也只是我的哥哥,而不是未来的土司,而这才能让“我”不觉寂寞。抛开“傻子”的视角,从麦其土司家族所处的地理位置,与中央的政治关系,及与诸土司的利害关系来看,麦其土司同样处于边缘、疏离、孤寂的地位。
虽则两部小说都表现了孤寂的情感,但是表现手法及孤寂的程度确是不同的。《尘埃落定》是通过“傻子”的感受及对土司制度消亡的预言实现的。如傻子常常睡醒之后需要问别人“我在哪里?我是谁?”,尤其在与哥哥展开竞争之时,迷失更为频繁,这一状况直到找到爱情终止。而面对土司制度无可挽回的走向,“傻子”更是觉着孤独,这是一种看到了历史进程却又无可奈何的清醒的孤寂。而叙述语调的冷静清醒,更加深了对这一情感的感受。叙述手法多为现实主义的客观笔调,描写藏族的土风习俗,但少有魔幻色彩。《百年孤独》则多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真实与虚幻结合,活人与死人界限消失,日常与奇迹同存,带着深厚的魔幻色彩和神秘因素。同时,此书的叙述语调多采用回忆的方式,且回环往复形成圈状,如本书的开头“多年之后,面对着行刑队,奥雷良诺上校将会想起那久远的一天下午,他父亲带他去见识了冰块。”①,这循环本身意味着停滞、隔绝即孤独。从所表现的孤寂程度来说,《尘埃落定》中的孤独像是一曲挽歌,更多的是对一段必将逝去的历史的感情,是处于那段历史进程中的人的孤寂感。而《百年孤独》的孤寂感则是渗透全章,从布恩地亚家族中因为没有爱人能力所造成的家族成员间的隔阂,从马贡多与外界的隔绝,国家的内战等均可看出,这里的孤独是一个民族的孤独。
在这两部小说中,历史与孤独并非两个孤立的主题,相反这两者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一方面,两部小说描述的历史均呈现出孤独的状态,另一方面,孤独情感的生成均源于历史现实。
在《尘埃落定》中,麦其土司的家族早先历史从传说中来,至于有多少年也说不清楚了,后来,西藏王国崩溃,贵族们远征到此,渐渐忘了故乡,改用当地土著的语言,记载这段遥远的历史的是壁画。土司政权虽受中央控制,但由于距离遥远,土司是地方的实际国王。麦其土司家有书记官的时间并不是很远,但因为一个书记官记下了不该记的事,书记官从此被废除,这中间的历史遂没有书面文字记载。直到被割了舌头的翁波意西成为麦其土司这一代的书记官,才恢复了这一传统,历史再次有了书面的存在形式。非常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翁波意西成为书记官时已被割舌,处于失语状态,后来出现了奇迹,翁波意西又可以说话了,却不幸由于和麦其土司争执,再次被割舌,从此这个历史的记载者再也不能说话。书记官两次被割舌,历史记载者的命运
是否也象征着土司历史的命运?这一地处边缘的古老家族,地理上与中央地区隔绝,政治上联系漠然,以至于它们的历史也被漠视而处于失语、隔绝的状态。
《百年孤独》中书写布恩地亚家族及马贡多历史的则是墨尔基阿德斯,这是一个神奇的吉卜赛人,为马贡多带来许多新奇的外部世界的东西,引起小镇上的人特别是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的着迷。墨尔基阿德斯提前一百年就把马贡多的历史记载在羊皮卷上,但用的是梵文,因此布恩地亚家族中没人能读懂,直到梅梅的儿子奥雷良诺的最后时刻才将此书破译,书被破译的同时,马贡多也被风卷走,从地上消失。这里的历史更多地具有神秘因素:被提前一百年写好,最后一刻被破译,历史随之终结。当然这与拉美历史现实的特点并不矛盾,拉美现实历史本身即含有大量的神奇因子。要注意的是,这历史尽管是早已写好的,但一直没人可以破译,最后的破译却伴着毁灭。不可破译,这本身即是一种孤独的状态。
从来源看,两部小说中孤独情感的生成均源于具体的历史现实,这里面既有政治的因素,也有经济的因素;既有外部的压力,也有内部的分裂。《尘埃落定》叙述的是即将衰亡的西藏土司制辖区,这些区域与中心地区距离遥远,虽不失联系,但很难说紧密。因此,在政治上,只知道中央是权力来源的地方,但对具体的政治局势根本不了解,后来内地爆发战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将他们自己置于非常被动的地位了,所以,只能等待历史的自然进程,而无法做出主动的有利的反应。经济上,引进鸦片加速了土司治内经济的动乱,尽管增强了麦其土司的势力,但削弱了其他土司的势力,而其实所有的土司是命运相连的。更不用说土司与土司之间的利益争夺,土司家族内部的权位之争,这都使得各土司陷入孤绝的历史状态里。《百年孤独》,更是被称作表现“拉丁美洲的孤独”。历史上的拉美长期处于帝国主义的殖民之下,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不能完全独立,更何况国内的军事独裁者之间又不断发动战争,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的战争生涯即是这一状况的现实写照。而马贡多的香蕉公司,则是经济上帝国主义残忍殖民的一个缩影。布恩地亚家族内部成员之间同样关系疏远,无法真诚相爱。马尔克斯说:“孤独的反义是团结”,这句话正道出了马贡多孤独的历史现实根源,而这也恰是《尘埃落定》中孤寂情感的根源。
在两部小说的结尾,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相似点,即毁灭。一个是土司官寨的倒塌,麦其土司灰飞烟灭,继承人傻子死于仇家;另一个是马贡多被一阵旋风卷走,从地上消失了。比较这两个相似的结尾,就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两部小说的不同。《尘埃落定》是一种制度在历史进程中的必然消亡,傻子不过是在此进程中走了一遭——“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②”《百年孤独》则是一个关于历史的独立寓言,马贡多彻底消失,不会再现,“因为命中注定要一百年处于孤傲的世家决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③。尽管两部小说的结局都以毁灭结束,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对《尘埃落定》我们只能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因为倒塌与死亡是必然的,欣慰的是我们知道废墟之上必将重建。而回到《百年孤独》,面对马贡多的随风消失,面对其不会再出现第二次的预言,我们只能陷入对历史及孤独的深深思考。
①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黄锦炎 沈国正 陈泉译)第1页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6年
② 阿来 《尘埃落定》第403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年
③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黄锦炎 沈国正 陈泉译)第326页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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