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12-01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逻辑学
关键词:历史时空 诗意追寻 修辞论美学 语言艺术
进入21世纪,随着各种现代性叙事策略的模式化,曾在上个世纪80年代风靡一时的先锋小说家们日益陷入世纪末的失语困境。为了摆脱“无法言说”的困境,他们或封笔,或重拾传统叙事策略,鲜有几人能冲锋突围。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起步于80年代中期的马步升,虽耳濡目染启蒙审美意识,却也加入了先锋探索的队伍。在当前世纪末先锋派作家普遍失语的状况下,马步升却顽强地固守先锋阵地,以先锋艺术意识激活了其内在的传统文化审美意识,并力图将两者融合为一,创造自己的“诗意现代主义”。这最直接的体现为马步升对文化语言的探索。近期他的一部长篇小说《青白盐》(敦煌文艺版社,2008年1月出版)就鲜明的体现了他对诗意性现代汉语形象的追求,从而以一种可贵的创作实践打破了先锋作家失语的沉寂局面。
一、戏仿策略与历史时空
90年代的文学语言,在强大的传统叙事模式与日渐凝固的现代叙事技巧的双重夹击下无所适从,若要走出困境,首先要拆解模式化的叙事结构。《青白盐》不仅是这种拆解尝试的结果,而且记录了这种拆解的环环节节。
《青白盐》以叙述人“我”从爷爷口中知道有关太爷的事情方式展开叙述的。整部小说让读者跟着“我”去看我家族的兴衰成败,观察和体验我的祖先和我所经历过的恩爱情仇、悲欢离合。整部小说围绕清末民国初年宁夏经庆阳过子午岭,跨咸阳到朝廷再到中原这一条贩盐的贸易商道上的中心事件青白盐令展开,小说以地方政府财政困难,要解决税收问题,陇东府衙知府铁徒手要以政策性因素破坏经营盐业大户马正天的垄断性经营为核心将马、海、牛、年四个家族四代人的恩爱情仇和悲欢离合以及各自的灵魂和裸体在人生的屠宰场上尽情呈现,充分地展现了马、海、牛、年四大家族100多年的盛衰兴亡。而在《青白盐》中因为拆解策略的设置①,对传统和现代叙事模式进行双重解构,这部典型的家族小说,就奇妙地变化为文本中叙述人“我”修改的对象,突破了形式的禁锢,这从开篇的文字就可以约略看出。“一八九九年正月十五傍晚,我家老太爷马正天这个二杆子货,突然带着八百名脚户包围了陇东府衙,一片声叫喊着,要知府铁徒手出来回话。”这其实是将叙述人的叙事活动引入故事层面。而这种引入就负载着戏拟的功能。“戏拟”即“戏仿”,就修辞意义而言是通过对一定形式规范的仿用,产生一种戏剧化的效果以实现对模仿对象的颠覆。承接这种引入,在接下来的一段中,“马正天要做一场事了”,“称马正天为二杆子货的人是我的爷爷,也就是马正天的儿子马登月”,这里运用了先锋小说常见的叙事手法,解释性的文句是对作者或者说是一个作者身份叙述者“我”的话语的戏拟。接下来又到了“我专心看着马正天腰里的烟锅”、“我看见了,马正天把目光收回地面,旱烟锅仍在嘴里噙着,他看了看脚户队伍……”,再接下来又回到了“一个黄昏,我们在村西头的饲养场捉猫猫藏,我藏了几次……”等等。读者感受的时空呈现出一种悠悠忽忽惘然交错的漩涡感。在这里,这些错乱的不符合整一叙述视角的表述,达到了一种“戏拟”的效果。宣告了叙述者我创作活动的真实与故事的虚构之间的界限,阻滞读者沉入真实故事的体验世界之中,隔断了小说与真实的联系,起到了一种“间离”的陌生化审美效果。由此可见,马步升在《青白盐》中大胆得对现代叙事模式进行一种戏拟,有意引入一个易使人误读为其本身的作家身份的叙述者“我”进入文本,在戏仿“元小说”叙事技巧来删改原先的故事文本②,对传统叙事模式进行解构的同时,又将叙述人“我”的创作活动引人本文层面。这实际上是将当代社会的文学创作活动本身作为审美对象来加以关照,从而剥离了现代叙事模式的神秘面纱,达到了一种旁观者的超越。并且层层的解构并非其目的,情节故事,创作行为等文本形式背后所隐藏的生命意识与历史意味才是真正的所指。另外,如“他回到后堂的日子,过得也就要多憋闷有多憋闷,花前月下,一个吁嗟呜呼子曰诗云一阵,喝几杯寡酒,独自玉树临风一阵,环顾左右,总是如吊月秋虫,说不完道不尽的孤寂凄惶”,“他拍拍她的手,轻声说:‘放心,泡泡没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至哉坤元,万物滋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到底什么病呀,向先生怎么说’”等随处可见的文白夹杂的修辞性话语正是负载了“此在”与“本在”的恰当媒介,既负载意蕴,又穿越时空。这样,一方面叙事话语本身蕴含的韵味创造出一种文本故事真实的效果,另一方面又以之为手段,打碎文本叙述的真实,标明小说的虚构性。叙事话语的感觉就呈现为“残缺”却“不断句”的状态,即一种潜在的绵延性。因此,戏拟策略和文白夹杂修辞性话语策略的双重并置,真实与虚构被分割和粘合,过去与现在两维被有意蕴得具象化,从而在文本中建构了一种旋转着的历史时空的审美形态。在这漩涡中,叙述层面的“我”穿梭于故事文本内与外、过去与现在、现实与虚构之间,文白夹杂的修辞性叙事话语自身在不停地相互编织、拆解和阐释,生成一种无尽的诗意。
二、生命体验与现代诗性话语
这种时空漩涡生成的诗意,是一种富于个人生命体验的诗意话语系统创造出来的。“诗意现代主义”提倡一种“无调性写作”,“故事肢解以后,情节不能成为动力而另外一种情绪上升,处处是对生命体验的痕迹”,这样可以将“词汇居于内心……靠感觉运作语言”。在我看来,马步升所用修辞性话语是一种独具个人体验的话语系统,它既是一种文本建构策略,又是文本负载的描述对象。这种个人体验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个体对客观世界的感官体验,同时更是个体生命对深层生存的体悟与追问。这在《青白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妨以《青白盐》中刚开始一段为例来看:
可是,这一个元宵夜,西峰镇只见张灯结彩,不见仕女如云,高门大户,灯笼依然红火,大门却是紧闭的,柴门矮屋,灯笼也是挂着的,透过红纸而出的灯光却是清冷冷的。围了府衙的脚户闹嚷了半天,里面不见动静,夜色渐渐浓了,扫帚风渐渐猛了,一股子过来,扫走一层街皮。寒风吹动灯笼,缩在纸里的一苗灯火,晃晃悠悠,映得灯笼下的人,脸色恍惚,人影虚飘,有了牛头马面的气象。
此节纯粹是以诗化的语言,勾勒出一幅元宵节凄清的月夜图。让灯笼弥漫着诗意与神秘,唤起读者想象中的个人生命体验,而且,描写中运用现代派通感与转喻等修辞手法,将语言的陌生化拓展为意象的陌生化,营构出一种如中国古典文化的意象,既有传统文化积淀而成的诗意韵味,又流露出某种现代艺术的神秘与朦胧,从而超越形式直指生命的体验和领悟。语言因之成为文本描述的对象,传达着生命韵味,迸发出生命的光彩。
所谓诗意,也称诗性,并非仅仅体裁意义上的“诗”所具有的意味。它是二十世纪中国美学与诗学中广泛运用的一个术语,是对中国几千年古典诗文精神的一种现代重构。简言之,诗意在这里指按现代需要重构的中国古典审美精神。马步升《青白盐》的诗意话语系统能传达古典诗意、个人体验,但又非纯粹的古典诗意话语系统。不妨将之于沈从文的《边城》做个比较。作为深谙古典文化精髓的五四文化人,沈从文面对的是都市文明的扩张及其伴随的古典精神的遗落,以湘西未被文明侵染的山区风土人情为题材,以简单,淡若行云流水的语言传达出一种充满风俗味的诗情画意,试图发掘与保留那份古典诗意,因而他所重构的诗意呈现出一种理想化的圆融状态。与之相比,身处商品文化包围中的现代都市人马步升,他在《青白盐》中所用的语言是极具修辞铺张的,是繁复的,虽在理性控制下营造出一种诗意氛围,但却听任诗意散落味碎片。因此,前者的语言是文化诗意性的,是内在的,贯穿于文本之间的,回味于读者心灵深处的;而《青白盐》的语言虽也弥漫这着意象韵味,却是零散的,令读者时而体验于其中,时而又冷静得旁观。可见,同味现代意义上的诗意的重建,沈从文力求在现代复兴古典整体诗意,而马步升则全力以现代派手法尤其是以戏拟来揭示现代社会时空漩涡中诗意的破碎与零散,传达一种当下文化语境中“断裂“的生存体验,从而形成了一种现代性零散诗意话语系统。
三、诗意碎片与多语喧哗
作为一种古典审美精神的现代重构,,诗意在世纪末精英文化、大众文化与主流文化三元互相依赖的语境下,又如何建构呢?在《青白盐》中,马步升笔下的诗意呈现为独特的时空漩涡中现代性零散化形态。文白夹杂话语并大量运用古典诗词使得诗意既是一种描述对象,以传达当时个人当下生存境遇断裂的体验,同时又是一种叙事策略与手段,它形成对传统全知全能叙事和现代有限主体叙事的双重解构。这种诗意地解构他者的同时也为他者所解构,化为一种诗意碎片。因而,诗意在解构与建构的漩涡中既韵味绵延又形态零散。
整部小说流溢着绵延性的诗意,而在这种诗意的话语统摄下,不时还传来异者的声音。它们在诗意氛围的笼罩下,在有力地声援诗意话语对他者解构的同时,又对之形成一种拆解。首先是借叙述者“我“之口表述大段大段的关于太爷与几位红颜之间的情感伦理纠葛的文本拆解及其对生命、时间与历史的的思考。这些文字虽然碎为片段互不干本文转自 第一论文网连,但却有力地冲击着那种文白夹杂的修辞性话语所营造的诗意氛围。其次,被解构的《青白盐》中的人物虽沉落于碎片中,丧失了正常的话语权力,但个性话语仍不失时机地冒出来。比如,“你说啥人适合当二杆子?要毬没毬要毛少毛的那种人”、“日你哈人踏下的野种”更是将那种浓郁的地域文化从方言俗语中释放出来。第三,方志的纪传体语言、民间歌谣及古典诗词作品的片言只语都被引入文本中。最令人叫绝的是清明节马正天领着泡泡祭祖,马正天的一首黄庭坚的《清明》诗与泡泡的一首高翥的《清明》诗与两人的心情切合得非常恰当,相得益彰。可见,在《青白盐》里,来自民歌、方言俚语、对联、古典诗词文等等各种文体语言在现代文化语境下形成了杂语喧哗的情境,实现了一种“跨文体”的语言的狂欢。③
可见,一方面,为了实现对传统和现代叙事模式的双重解构,《青白盐》设置了一种统摄全文的文白夹杂的诗意话语,被拆解的故事层面的人物隐入一种失语的状态,字里行间便绵延着一种诗意;另一方面,为了声援这种解构行为,诗文语、史书语、歌谣语、方言俚语大量涌入,形成一种跨文体话语,他们虽然潜伏在诗意话语的面纱之下,为绵延的诗意所笼罩,但终究不能和谐共鸣从而形成杂语喧哗的局面瓦解着占主体地位的诗意话语,使之呈现出零散化的状态。因而,这种话语系统,既以现代派手法技巧融汇了中西,古典与现代,又因其杂语喧哗的特点以及技巧的运用和文本建构的自觉意识,在传达古典韵味的同时,实现了现代语境下语言的狂欢,形成当下世纪末文化漩涡中独到的语言系统。
可以说,马步升在《青白盐》所做的语言上的探索与开拓,正是世纪末大众文化、精英文化和主流文化三方杂语喧哗的语境下,当代作家力图摆脱语言困境结出的硕果。
注释:
① 修辞性,本文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修辞意义上的修辞技巧,一是指修辞论美学意义上的“话语—语境互赖性”、“生存的智慧性”,在本文中侧重于第二种意思。具体可参见:王一川:《修辞论美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5页。
② “元小说”即“元叙事”,是西方现代文艺术语,主要是一种关于小说的小说,或关于叙事的叙事。这种创作方法被中国80年代的马原等先锋作家所吸收,形成一种叙事策略,标明小说的虚构性,以求打破形式和内容的区别。
③ 参见王一川:《跨文体小说—世纪末小说革命》,本文转引自刘恪《梦中清人》之序言,百花洲出版社1996年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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