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中的欲望发展理念分析

　作者简介：贺一舟，男，1970—，湖南衡阳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小说，工作单位：新余学院外国语学院。

作为美国当代最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犹太作家之一，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1933-）吸引了众多批评家的目光而成为近年来西方学界关注的焦点，他也是近年来诺贝尔文学奖呼声很高的作家之一。菲利普·罗斯的作品在经历了最初的误读、指责以后，逐渐被理解、肯定和接受，并最终确立了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哥伦布”地位，赢得了“活着的文学神话”（Living Literary Legend）等美誉。对其研究也从最初的关注其族裔身份、伦理书写、意识形态批评，发展到把他置于当代美国文学谱系学的大框架下加以考虑，并引入各种当代流行文学理论，极大地丰富了罗斯作品的内涵。国内研究主要集中在对罗斯作品的主题思想、人物形象分析及写作特点等方面，研究者们多从象征主义、文化批评、新现实主义、新历史主义等视角解读罗斯的作品，赋予罗斯作品广阔的研究视角。但到目前为止，从德勒兹和加塔利后结构主义哲学美学视角来解读菲利普·罗斯小说的相关研究还少之又少。正如福轲所说，“有朝一日，20世纪将是吉尔·德勒兹的世纪。”德勒兹的游牧哲学吸引了中外学界的极大兴趣，有评论把德勒兹的游牧哲学戏称为永远解读不完的“斯芬克斯之谜”。德勒兹一反弗洛伊德等心理学家的欲望悲观论，对俄狄浦斯情结和欲望压抑理论进行解构与重构，他认为欲望是可以生产和流通的能量流。“欲望即生产，欲望与自然或生产的现实获得是并存的。欲望是一种自由流动的能力，是一种永不停息的情感流。”
　　《垂死的肉身》是菲利普·罗斯“凯普什系列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在这部小说中，罗斯大胆地描述了年逾六旬的大学教授大卫·凯普什与年轻女学生康秀拉·卡斯底洛之间畸形的欲望纠缠，欲望使凯普什和康秀拉获得性的解放与青春和健康的新生，罗斯以此向美国的“性”文化体系发出猛烈的抨击，体现出一种德勒兹式的欲望政治和解辖域化的审美旨趣。
　　一 《垂死的肉身》中的欲望书写
　　纵观罗斯的文学创作，欲望书写贯穿其作品的始终。尤其以“凯普什三部曲”——《乳房》、《情欲教授》、和《垂死的肉身》最为突出。三部作品分别描写了主人公犹太裔美国人大卫·凯普什在青年、中年和老年三个人生阶段的欲望危机。《乳房》描写了凯普什因为热衷性欲而异化成为女性乳房的怪诞故事，其中的身体变异显然有存在主义思想的影响痕迹，被认为是罗斯向卡夫卡的一次文学献礼；《情欲教授》写的是凯普什年轻时代沉迷于声色欲望而经历的内心纠缠；发表于2001年的《垂死的肉身》则刻画了年过六旬的大学教授大卫·凯普什与古巴籍女学生康秀拉之间发生的性爱关系，故事曲折离奇，欲望书写更加直接大胆：因为在国家公共广播节目评论图书和在电视节目中谈论文化，深受学生特别是年轻女学生喜爱的凯普什教授，在美国某大学担任高年级的“实用批评”教学，在与年轻女学生的接触中，凯普什对古巴女孩康秀拉·卡斯底洛的富有魅力的身段，尤其是乳房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凯普什毫不隐瞒自己的内心欲望，“任何人都会对某些东西毫不设防，我对女性美就是如此。”小说中的欲望书写贯穿始终。康秀拉的端庄秀丽与风情万种让凯普什如此着迷。年龄的差距和青春的距离，让凯普什在性爱与生命欲望之间痛苦地挣扎。而康秀拉也在欲望与爱情的夹缝中煎熬，她爱慕凯普什教授的才华，但她不能接受他的年龄和衰老的身体。凯普什也不能娶她为妻，因为他已经有了一段失败的婚姻：“我有过一次婚姻，在我二十多岁时，很多人有过的糟糕的第一次婚姻，糟糕的第一次婚姻如新兵营一样糟，但自那次婚姻后我决心不再有糟糕的第二次或第三次和第四次。自那以后，我下决心不再生活在牢笼里了。”短暂的欲望满足没有定格成为永远的爱情和婚姻，“对性的着迷是令人可怕的一面。当你被欺骗的时候，性能帮助你不去想太多而且只会让你喜欢这种欺骗。”终于，他们分手了。凯普什陷入欲望的深渊。可是，时隔八年之后，凯普什却突然接到康秀拉打来的电话，女孩带来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她患了乳腺癌，需要切除乳房，在手术前一天，康秀拉请求凯普什为她拍摄裸照，把美丽的乳房和完整的身体留给凯普什作为最后的纪念。“死亡本身。这就是死。对死的所有恐惧就在那头上。康秀拉的头。我吻了她，又吻了它。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化疗的弊害所在。它对她身体的毒害。她才三十二岁，而她现在认为她已被所有的东西流放，最后一刻尝试各种体验。”“凯普什说，婚姻不是乔治的天堂，他只有在出轨时才觉得自己是纯洁的。死亡是注定的，但他们却都在情欲压制对死亡的恐惧，面对垂死的肉体，沉浸在欲望的想象力。”欲望书写中平添了几分凄美与沧桑。两颗垂死的灵魂在欲望与生命之间再次经受煎熬。
　　二 《垂死的肉身》中的欲望政治
　　欲望是人的本能，欲望如果受到压抑则会导致身体的失衡和社会的紊乱。但是由于西方的理性主义文化传统，欲望一直成为受压抑的对象，弗洛伊德和拉康等心理学家把欲望的压抑表达为力比多的抑制与释放，提出自我、本我、超我和意识、潜意识、无意识等概念，从而剥夺了欲望的建设性生产潜能。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劳伦斯就曾经在其作品中书写了男女之间性爱欲望失衡而引起的社会矛盾。劳伦斯认为，男女性爱欲望的平衡标志着社会经济、政治乃至道德伦理的协调发展。因此，劳伦斯在其小说创作中试图建构一个男女两性和谐的理想世界，以此表达对工业化资本主义社会的反叛与批判。西方许多后现代主义作家如纳博科夫、冯内古特等在其作品中都有对性欲的大胆描写，体现了后现代主义作家的非理性创作意图。菲利普·罗斯则从另一个视角来揭示欲望的失衡。20世纪60年代，美国掀起了一股性解放的浪潮，性的开发似乎使这个国家成为一个自由开明的理想境地，但同时性的混乱与泛滥充斥着美国人的生活，“一些人成了性奴隶而未得到解放，而一些人在性解放的影响下走出婚姻的诺言而走向自我的内心 深处，寻找欲望的真理。”凯普什教授在经历一次婚姻失败以后，再没有获得真正的爱情婚姻，他在追求欲望中求生存，男女之间的性爱欲望可以让他获得暂时的心理满足，暂时忘却年龄和死亡的逼近。古巴女孩在美国性解放的文化背景下，也无法真正找到自己的情感归属。人们生活在对欲望的无止境追寻之中，在得到短暂的满足之后，再次陷入欲望的失落与追寻的迷惘之中。兰守亭指出，“凯普什深陷其中，他被性问题折磨得疲惫不堪，年老的身体和亢奋的心理一直处于失衡状态，这也是他肉身面临垂死的的根源。”吴延梅认为，“罗斯选择性的欲望作为凯普什小说的焦点，根本目的是为了揭示个人与社会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苏鑫指出，“罗斯将性爱作为表达自我独立意识的手段，用以反抗传统伦理道德。……因此罗斯的作品便在性爱这一维度上展现了人的悖论式的存在。”罗斯小说中的欲望书写与德勒兹的欲望政治观有某些契合，劳伦斯试图通过性爱的描写来实现两性欲望的社会平衡，罗斯则通过主人公欲望失衡和张扬性的欲望释放，表达对美国文化传统的背叛。既然节制的欲望追求无法实现，不如在欲望的放纵中得到暂时的满足。这也是一个犹太裔美国人无法真正融入美国社会的叛逆心理反应。“欲望在块茎的生成（becoming）中播撒、蔓延，在钢筋混凝土般的政治系统中渗透，使现代人的困境心理有所企盼，而游牧政治的欲望动力则生成多元化的政治趣味。”欲望使死亡逼近的凯普什教授获得暂时的精神寄托，欲望使身患癌症的古巴女孩康秀拉在美好的念想中留下温馨的回忆。两个欲望缺失的灵魂，在欲望的互补中获得生命的解脱。欲望变成了一种生产，一种流动的能量。欲望的释放又似乎实现了某种伦理的平衡。在死亡逼近的关头，欲望使两个心灵不再孤单。“由于失去了社会保障，欲望之流将不复存在，社会转变成欲望的试验场，意义得以当下呈现，不留任何的痕迹，人类走入到无序无源的欲望流射之境……”
“‘解辖域化’一词是与更为宏阔的后结构主义解中心构想相联系的，指涉从所栖居的或强制性的社会和思想结构内逃逸而出的过程。这些结构在地理学意义上可以理解为辖域。”“解辖域化的概念与逃逸线的概念可以视为一枚硬币的两面，两者都强调摆脱既定辖域的束缚的努力，旨在于创造新的流变、生成的可能性。对既有的辖域进行解辖域化或向自由逃逸之后，往往伴随着某种时空重构或‘再辖域化’。”在菲利普·罗斯的创作中，性欲望似乎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话题。罗斯以性欲望书写为立足点，全面剖析了美国人的欲望观。有研究者把罗斯的欲望主题与美国梦进行关联，就像美国梦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一样，永远不可能到达梦想的彼岸，美国梦只是人们内心的一种虚幻的欲望，是统治阶层愚弄人心的一种政治骗局。罗斯以欲望书写为立足点，以性文化为辖域，对美国的“性”文化体系进行解辖域和再辖域，体现出一种德勒兹式的解辖域化游牧政治趋向。
　　结语
　　吉尔·德勒兹的游牧政治美学思想是20世纪以来人类思想界的伟大成就，然而，对德勒兹的研究却往往局限在哲学的学科疆域之内，很少有跨学科的突破。其实，德勒兹不仅是一位游牧哲学家，更是一位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文艺美学家，德勒兹的欲望政治对菲利普·罗斯小说创作有深刻的影响。运用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来解读罗斯的欲望主题小说《垂死的肉身》将为罗斯小说研究和德勒兹游牧哲学美学研究搭建一个新的平台，也为解读罗斯的作品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垂死的肉身》是罗斯欲望主题小说的典型代表，运用德勒兹的游牧政治美学对这部作品进行解读，可以彰显罗斯小说创作中的德勒兹影响痕迹，发掘罗斯小说创作中的欲望政治和解辖域化的审美旨趣。
　　注：本文系新余学院2011年校级科研课题“德勒兹游牧哲学美学思想关照下的菲利普·罗斯小说研究”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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