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12-01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逻辑学
《尔雅》的编纂旨趣\分类思想与训释逻辑
《尔雅》是我国第一部按义类编排的综合性辞书,也是我国最早的训诂之书。纵观两千年来《尔雅》研究,注释疏证、校勘辑佚是其主流。清胡元玉著《雅学考》,广集前代雅学著作,列《注》十二家、《序篇》一家、《音》十五家、《图赞》二家,《义疏》二家;今人朱祖延编《尔雅诂林》,所录则更为繁富。借此二书可领略历代雅学研究之盛况。此外,《尔雅》研究形成了一些专题,特别是近代以来,有关《尔雅》之名、《尔雅》编者、成书年代、体例篇数、性质(解经说、百科说、辞书说、教材说),等等,都是研究热点。但从编纂学的角度,系统揭示《尔雅》编纂思想的研究成果,几不可见。
《尔雅》的编者和成书时间,历来众说不一。或言“(周公)著《尔雅》一篇”,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孙通所补”,或言“沛郡梁文所著”。其实,这些不过是解说者的依托之辞,不可详考,班固编《汉志》时已不明作者。东晋郭璞潜心研究《尔雅》29年,他认为《尔雅》“盖兴于中古,隆于汉氏”。古称伏羲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周公乃文王之子,亦可称“中古”。“兴于中古”是说《尔雅》的编纂起始于周公,“隆于汉氏”则是说《尔雅》成熟、定型于汉世。这一说法较为中允,亦有包容性,故多为后世学者采纳。循此可知,《尔雅》非成于一时,也非出于一人,从开编到定型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递相增益”、不断完善的过程。这一说法符合辞书编纂的一般规律。关于《尔雅》的篇数,《汉书·艺文志》载,《尔雅》凡三卷二十篇。今本仍为三卷,不过只有19篇,盖有一篇《序篇》亡佚,或说《尔雅》首篇《释诂》原本分上下篇,今已合为一篇。从这两种说法来看,《尔雅》的保存基本完好,今本《尔雅》接近成书时的原始式样,这就为探讨《尔雅》的编纂思想提供了一个可靠前提。《尔雅》上卷包括《释诂》、《释言》、《释训》、《释亲》等4篇;中卷包括《释官》、《释器》、《释乐》、《释天》、《释地》、《释丘》、《释山》、《释水》等8篇;下卷包括《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等7篇。《尔雅》共收词条2219例,编排井然有序,代表同期辞书编纂的最高水平。《尔雅》蕴含着编者的独特匠心,特别是其“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编纂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至今影响着辞书的编纂工作,值得深度挖掘。
一、“齐一殊言,归于统绪”的编纂宗旨
周秦之书,多不题书名,是为通例。《尔雅》一书则不然,似在编纂之初即有书名。何为“尔雅”?《大戴礼记·小辨篇》载有一段孔子回答哀公的话,其中就有一句“循弦以观于乐,足以辨风也;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这是所能见到的“尔雅”一词的最初出处。“尔雅”作为确切书名,最早著录于《汉书》。《艺文志》云:“《尔雅》三卷二十篇”;又云:“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东汉刘熙《释名》对“尔雅”一词做过这样的训释:“尔雅,尔,昵也,昵,近也;雅,义也,义,正也。五方之言不同,皆以近正为主也。”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亦云:“尔,近也。雅,正也。言可近而取正也。”这里,《释名》、《经典释文》都说“尔雅”之义为“近正”,即近于“正言”。
那么,何谓近于“正言”呢?清阮元云:“《尔雅》者,近正也。正者,虞、夏、商、周建都之地之正言也。近正者,各国近于王都之正言也。”又云:“《尔雅》一书,皆引古今天下之异言以近于正言。夫日近者,明乎其有异也。正言者,犹今官话也。近正者,各省土音近于官话者也。”这里把“正言”解释为“官话”,“尔雅”之义似乎就是用“官话”(标准语)来解释“土音”(方言)。但从《尔雅》的编纂内容来看,《尔雅》除了用“官话”来解释“土音”之外,还以“今语”来训释“古语”。黄侃《尔雅略说》云:“五方水土,未可强同,先古遗言,不能强废;综而集之,释以正义,比物连类,使相附近;此谓尔雅。”黄侃认为《尔雅》是用“正义”来训释五方之音和先古遗言的。他还进一步指出:“雅之训正,谊属后起,其实即夏之借字。《荀子·荣辱篇》:‘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儒效篇》则云:‘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二文大同,独雅、夏错见,明雅即夏之假借也。明乎此者,一可知《尔雅》为诸夏之公言,二可知《尔雅》皆经典之常语,三可知《尔雅》为训诂之正义。”这里黄侃认为“正义”即“诸夏之公言”,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通用语、共同语。今人周祖谟也认为,《尔雅》是用“雅言”来解释古语和方言的,其《重印<雅学考>跋》云:“古今音异,方国语殊,释以雅言,义归乎正,故名《尔雅》,言‘近正’也。”上述黄、周两位的说法,可以说代表着目前学界的主流意见。据此,《尔雅》一书就是以“雅言”(正言、公言)训释“方言”、以“今语”训释“古语”,其编纂旨趣、编纂动机正如黄侃先生所言的“齐一殊言,归于统绪”。在这一思想的主导下,《尔雅》的编纂以“释古今之异言,通方俗之殊语”为两大任务。
“释古今之异言”是为了解决语词因时问流逝而产生的词义变异问题。《尔雅》首篇《释诂》主要就是用当时的雅正之言去训释古语。如首条“初、哉、首、基、肇、祖、元、胎、傲、落、权舆,始也”。其中,“初”为“裁衣之始”;“哉”为“草木之初”;“首”为“头也,首之始也”;“基”为“墙始筑也”;“肇”为“始开也”;“祖,,为“宗庙之始”;“元”为“善之长也”;“胎”为“人成形之始”;“俶”为“动作之始”;“落”为“木叶陨坠之始”;“权舆”为“天地之始”。这些都是造字时的本意,这里以“始”这一今语训释之。《释诂》既然是训释古语的,自然也就包括古语中的方言。如词条“如、适、
之、嫁、徂、逝,往也”。其中“适、嫁、徂、逝”即为方言,“适”为宋鲁方言,“徂”为齐国方言,而“逝”为秦晋方言,这里以“往”这一今语通释之。
“通方俗之殊语”是为了解决语词因空间阻隔、不相往来而导致的词义差异问题。《尔雅》之《释言》主要就是用“正言”来解释“方言”的。比如,“斯、誃,离也。”该词条中“斯”为齐、陈方言,其义为“析”(分离)。《陈风·墓门》云:“斧以斯之。”“遏、遾,逮也。”该词条中“遏”、“遾”二字均为方言,其义为“逮”(相及),郭注云:“东齐日遏,北燕曰遾,皆相及逮。”“抚、敉,抚也。”此词条中的被训释词“抚”为方言,其义为“爱”,邢疏云:“宋卫邠陶之间谓爱曰抚”。等等。当然,《尔雅》在训释方言时,自然也会涉及方言古语,只因时代距今已远,已不易分辨罢了。
二、“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分类思想
《尔雅》内容丰赡,编次谨严,内部层次清晰,反映出“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编纂思想。《尔雅》每篇均以“释×”的格式命名,19篇实际上代表着19个类。进一步分析这19篇,可以清晰地看出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尔雅》前3篇,即《释诂》、《释言》、《释训》,训释的是普通词语,即前人所说的“语词”;《尔雅》后16篇,即《释亲》、《释宫》、《释器》、《释乐》、《释天》、《释地》、《释丘》、《释山》、《释水》、《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训释的是百科词汇。由此可见,《尔雅》在宏观上是把词语分成“普通词语”和“百科词语”两类来进行训释的。因为“普通词语”的使用频率要高于“百科词汇”,故《尔雅》先释“普通词汇”,后释“百科词汇”。
《尔雅》后16篇可细分为两类,前4篇训释的是社会生活词汇,后12篇训释的是自然万物名词。前四篇中的《释亲》训释的是亲属关系词汇,《释宫》、《释器》、《释乐》训释的是日常生活词汇。后12篇中前5篇训释的是天文地理方面的词汇,后7篇训释的是动植物词汇。至于《尔雅》前3篇,情况要复杂一些,分类的标准是什么,历代学者意见不一,但谁都没有怀疑过分类标准的存在。这里不做细究和评判,只援引邢昺的观点,来大体了解《释诂》、《释言》、《释训》三者之间的区别。根据邢昺的《尔雅疏》,《释诂》是以今语来训释古语,“释,解也。诂,古也。古今异言,解之使人知也”。《释言》是以通用语来训释方言俗语的,邢疏云:“俗语不失其方,而后人不知,故为之作释也,是曰《释言》。”而《释训》则是训释“物之貌”,邢疏《尔雅序》云:“‘训’,道也,道物之貌以告人也。”《释训》邢疏云:“此篇以物之事、义、形、貌告道人也,故日《释训》。”《尔雅》篇章结构及分类情况,如下图1:
本文由论文联盟http://收集整理
在篇内结构上,《尔雅》明显体现出“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分类思想。《尔雅》之《释亲》、《释天》、《释地》、《释丘》、《释水》、《释兽》、《释畜》等7篇,编纂者都做了明确的分类标示。《释亲》分为“宗族”、“母党”、“妻党”、“婚姻”4类;《释天》分为“四时”、“祥”、“灾”、“岁阳”、“岁名”、“月阴”、“月名”、“风雨”、“星名”、“祭名”、“讲武”、“旌旂”12类;《释地》分为“九州”、“十薮”、“八陵”、“九府”、“五方”、“野”、“四极”7类;《释丘》分为“丘”、“压岸”两类;《释水》分为“水泉”、“水中”、“河曲”、“九河”4类;《释兽》分“寓属”(寄居山野的兽类)、“鼠属”、“齸属”(反刍类动物)、“须属”4类;《释畜》分“马属”、“牛属”、“羊属”、“狗属”、“鸡属”、“六畜”6类。这些分类充分体现了编纂者“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思想。即便是那些没有明确标示类别的篇目,如进行细究,也可看出这种分类思想,只是有些事物本身就难以分类或分类界限不够明显罢了。
在训释方式上,《尔雅》同样体现出“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思想。《尔雅》中有众多的“以一释多”的词条,尤以《释诂》最为典型。所谓的“以一释多”,就是将众多的词义相近或相同的词归结到一处,用一个最为常用的词加以训释。《释诂》一个词条中被训释的词语少则二三个,多则三四十个。如词条“初、哉、首、基、祖、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这里将“初”、“哉”等12个同义词、近义词放在一起,用一个“始”字来集中训释。再如词条“弘、廓、宏、溥、介、纯、夏、怃、魇、坟、嘏、丕、弈、洪、诞、戎、骏、假、京、硕、濯、讦、宇、穹、壬、路、淫、甫、景、废、壮、冢、简、箌、昄、晊、将、业、席,大也”。这里用一个“大”字来训释“弘”、“廓”等38个意思相同或相近的词。这种“以一释多”的训释方式,颇具匠心,可以极大地节省辞书的篇幅。
无论是从《尔雅》的宏观结构,还是从微观结构来看,《尔雅》“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编纂思想都是非常明显的。这种思想,显然受到了先秦“名实”之辨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思想的影响。这种编纂思想使得《尔雅》特别适合于正常阅读,便于读者在阅读中辨别同类事物不同种类之间的区别。比如:羒、牂、羭、羖、觤、羳、羜、奋、羬,都是“羊”之名,但所指有所不同,“羒”为白色公羊,“牂”为白色母羊,“羭”为黑色母羊,“羖”是黑色公羊,“觤”为羊角不齐之羊,“羟”为腹部黄毛之羊,“羜”为未成年羊羔,“奋”为强壮有力之羊,“羬”为身高六尺之大羊。将这10种“羊”放在一起进行训释,有助于读者系统了解不同的“羊”之名与不同的“羊”之实之间的对应关系,这就是“比物连类”的优势所在。值得注意的是,《尔雅》在《释兽》、《释畜》两篇之中,还提出了极为重要的“属”概念,这反映出分类思想发展到《尔雅》时代已相当成熟。
三、“由此及彼,递相引申”的训释逻辑
如果说“类聚群分,比物连类”的分类思想使得《尔雅》成为一部按义类编排的辞书,那么,又是什么样的思想使《尔雅》的编排紧密有序,环环相扣?《尔雅》的编排和训释次序是有规律可循的,或由人及物,或由近及远,或由少及多,或由始及终,或由实及虚。这里,通过解读《尔雅》篇与篇之间、条与条之间、同一词条内部不同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即可看出《尔雅》“由此及彼,递相引申”的编纂思想。
从宏观看,《尔雅》先释普通语词,后释百科词汇;先释社会生活用语,后释自然万物词汇;先释天地山川,后释草木虫鱼。在训释社会生活词汇时,由近及远,先释亲属关系词汇,后释社会关系词汇;在释天文地理时,先释天文,后释地理;在训释动植物名词时,先释草木,后释虫鱼。《尔雅》的整体篇章之间逻辑性强,似散不散,符合时人认识客观世界的一般规律。可以说,一部《尔雅》就是一幅较为完整的知识谱系。
从中观看,《尔雅》在篇内顺序安排上也颇具匠心,大体上有这么几种情形:一是由始及终。如《释诂》篇以释“始”开始,以释“终”而终。篇首词条为
“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而篇末两个词条为“卒、猷、假、辍,已也”;“求、酋、在、卒、就,终也”。再如《释言》篇,以释“中”起,同样以“弥”而终。这些都体现了编纂者较为朴素的生命意识。它对后世字书、辞书如许慎《说文解字》等都产生过深刻影响。二是由近及远。如《释宫》篇,先释建筑,后释道路、桥梁,古人认为道路、桥梁是宫室的延伸,皆“出于宫”,即可看做是“宫”的延伸;释建筑,则先释户内,再释户外。《释地》则先释“九州”、“十薮”,再释“五方”、“四极”。《释亲》先释父系(宗族),再释母党、妻党,最后释由婚姻关系结成的各种亲属称谓。这种对训释顺序的关注,使得《尔雅》篇内结构秩序井然,渐次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