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06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美学
一
结尾对于小说的意义至关重要。有的作家的结尾常常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让人很容易发现作家本人的印记,比如海明威的“淡化”式处理结尾;有的作家对于结尾的处理却是多样的、丰富的,霍桑的小说就是其中之一。总的来说,霍桑的小说具有三种不同的结尾模式:首尾呼应的封闭型(例如《红字》),发人深省的开放型(例如《人面石像》),以及反复强调的细节型(例如《教长的黑面纱》)[1]。《人面石像》所采用的开放式结尾给整个小说带来了超脱于小说内容的提升,显示了霍桑结尾处理的技巧。
《人面石像》是一篇情节简单、语言浅显易懂的小说,“像是讲给儿童听的,但字里行间又包涵着深刻的寓意”,其大体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欧内斯特所在的村庄不远处有一座人面石像,在他小时候他妈妈就告诉他这样一个传说:村里会出现一个容貌像人面石像的大人物,有着和石像一样伟大的灵魂。后来人们认为大富翁“积金”就长得很像人面石像,于是人们隆重祝贺。但是欧内斯特并不觉得这富翁与人面石像有多少相似,于是他选择继续等待真正相像的人。后来人们认为“咆哮将军”才是人面石像预示的那个人,但欧内斯特依然否定。时间过去很久,很多人曾经被认为就是语言中的人然后又被证实不是,欧内斯特依然在等待那个真正的人的出现。他成年后从事牧师的职业,乐善好施,一如既往,直至暮年。后来来了一位诗人,与欧内斯特交谈之后,惊呼欧内斯特才是真正与人面石像相像的人,而欧内斯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而是回家,继续期待这个伟人的出现。故事告诉人们,只有排除杂念聆听自然界的启示才能得到真理,而日常生活中人们所追求的财富、战功、高位等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2]。
小说结尾部分这样写道:“这时候,欧内斯特的脸上也露出了仁慈的神情,显得非常高尚和威严,那神情恰好和他所想表达的思想连接在一起。诗人心中有种无法抗拒的冲动,他高举双手,叫喊道:‘看呀!看呀!欧内斯特才是真正和人面石像最像的人!’在场的每个人都看了欧内斯特一眼,他们发现这位目光深邃的诗人说得完全正确。预言终于实现了。”听到人们所说的话,欧内斯特没有回答,却“挽起诗人的胳膊慢腾腾地向家走去,心中依旧希望不久就会出现一个比他还要善良、还要聪明的人,长着一张和人面石像完全一样的脸”。读者读到小说一半的时候,大多会猜到结局是发现欧内斯特就是那个预言中的伟人,不错,结局的确是这样,诗人和村民们终于发现了欧内斯特。但是,我们没有料到的一点是,小说并未在发现欧内斯特之后结束,而是提出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欧内斯特真的是那个人吗?因为欧内斯特本人并没有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而且他继续期盼着这个人的出现。这样的结尾处理可以说是令人意想不到,却发人深省。霍桑在这想要表达的远远多于一篇儿童读物,也不仅仅是一个层面的意义。
二
如果小说仅仅在大家发现欧内斯特就是那个伟人之后结束,那么这篇小说的主题意旨就超不过上文所提到的那些了,这些浅显的道理的确也可以被儿童接受。但是正是因为结尾多了那么一点悬念,小说主题就从整个文本上延伸开来。
首先,找到预言中的伟人并非是小说预定的目的,小说的目的在于描述“等待”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并未在结尾处结束。欧内斯特的确是称得上伟人的人,可是他毕竟是凡人,是凡人,就不是唯一的,不是不可超越的。人面石像在这儿尤其类似于宗教中的元圣的形象,犹如基督教中的耶稣一样,神圣而不可复制。虽然传言说会有一个伟人出生,有着和人面石像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伟大精神,可是,正如世界上没有和耶稣一模一样的人一样,这个传言可能是多少有点夸张和神秘的。欧内斯特最后成长为一个伟大的圣人,然而他深明自己是受教于人面石像,潜心领悟石像传达的精神,所以才达到今天的地步。人面石像就像他的父亲,他的老师,他成长为相似于人面石像的伟人,是不断学习和磨炼的结果。他从小就一直在等待那个能够生下注定就和人面石像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是人面石像转世灵童的人,他的一生的等待过程正是他不断学习和约束自己的过程,这是一种信仰。就像有人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耶稣从而虔诚信仰基督不断升华自己一样,欧内斯特由于相信“转世神童”的存在而不断等待,不断学习,但这并不能说明欧内斯特就是那个神童,也许世界上有比他更加博学、更加仁慈、更加高尚、长得更像石像的人存在。所以说,小说从头到尾都是在寻找和等待,尽管一错再错,甚至到结尾都没有找到,但是这种等待本身会延续下去,成为一种信仰,支撑人的进步。
其次,小说显示了强烈的宗教神秘主义。霍桑受加尔文教的影响十分深刻,在《红字》和许多其他作品中都有体现。《红字》中最后男女主角纷纷在勇气和忏悔中得到救赎的结局也显示了作者强烈的宗教观。《人面石像》同样体现了一种宗教神秘主义,在结尾处格外突出。结尾处欧内斯特没有承认自己是那个伟人,而是继续怀有期待,这样的设置不禁使人怀疑这个伟人是否是欧内斯特,如果不是,那么试问世上还有谁能比欧内斯特更适合当这个伟人?预言中的伟人是天注定的,还是通过条件筛选出来的?毫无疑问应该是由上天挑选这个人,所以无论最后这个伟人是谁,都不是诗人或者村民甚至欧内斯特本人可以决定的。当然人们不能指定但能发现,可是谁能说以后不会发现一个比之欧内斯特更胜任这个文人称号的人呢?欧内斯特本人都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传说中的伟人,这个伟人是否真的存在呢?在一定意义上,作者结尾的如此设置显示了作者对于这个预言的怀疑,甚至可以说作者是不认为这个伟人存在的。因为人面石像是神圣不可复制的,是世间一切的向导,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和人面石像一模一样的凡人存在呢,就像怎么可能有一个和耶稣一模一样的凡人存在一样。从始至终,人面石像都是一个慈祥的神灵的存在,一言不发,当然石像是不可能讲话的,但是作者并没有给石像安排态度,石像没有对谁是他的相似者给予态度上的偏袒,这种包容性同时蕴含一种神秘性,即上帝不是你能捉摸得透的那种暗示。也许,只有这样的结尾安排才能将石像完整地还原,而非凡俗化,体现出一种浓厚的宗教神秘主义。
《人面石像》以开放式的结局结尾,使整个作品有了艺术的张力。读者在读到欧内斯特的淡然离去时,整部作品的精神内涵就延伸了,简单地说就是从一个教导型的童话变成一个启发性的文本,从一部寓言变成一篇哲理小说。前半部分看似重复冗长,太过浅显,但结尾发人深省,意蕴颇深,前者篇幅很长,后者的转折篇幅又极短,只有一两句话,如此不相对称的对照形成了一种艺术张力。最后一句话“心中依旧希望不久就会出现一个比他还要善良、还要聪明的人,长着一张和人面石像完全一样的脸”,两个“还要”和一个“完全”在表达上同时显示了对比性和绝对性,在矛盾中达到了预定的结果:欧内斯特所等待的人还没有来,这个人比欧内斯特更伟大,且注定是石像的有缘人。
结尾这样的安排与故事开头的母亲给欧内斯特讲述故事的情节前后呼应,也赋予了小说完整性。小说前半部分欧内斯特正是在母亲讲的传说故事的引导下才一直怀有一个等待伟人的梦想,在结局处,这种梦想的结果得到了映照,然而同时这种等待的过程也得到了延伸。因此,这样的结尾安排在前后呼应的基础上,起到了启发读者进行思考的作用,双方面的艺术作用使得结尾具有丰厚的重量感。可以说,在艺术表现上,《人面石像》的结尾达到了它应该达到的高度。结尾的篇幅很小,然而转折很大,留下了一个谜,在艺术表现上更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三
在霍桑的小说中,例如《红字》采取的是封闭式的结尾,读者在结尾找到了精神倾向和答案,找到了文章升华的主旨,而《人面石像》采取的是开放式的结尾,读者在结尾不能找到明确答案,不能迎合预想的结局,只能保留争议和思考,不同的结尾安排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小说的平衡和和谐的搭配的技巧。
《红字》是一部长篇小说,而且它本身就已经蕴含了足够多的精神内涵,仅仅是红字“A”的寓意就已经重重叠叠令人不断思考了,加上小说各个复杂的人物所显示出来的丰富的人性,小说的主题的矛盾性和复杂性,这些东西都需要总结和升华,需要读者在预定的结局中领悟蕴藏的主旨。所以,霍桑给《红字》安排了一个封闭式的结尾,给读者一个确切的价值指向,给予人慰藉。如果《红字》的结尾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尾,那么难免使人在迷惘中更加疑惑,找不到方向。
《人面石像》则相反,故事本身浅显易懂,情节简单,读者在读小说的过程中即可猜到结局,因而安排封闭式的结尾反而多此一举,使小说局限于寓言童话之流,主题也能一眼看穿,毫无深刻性。所以,霍桑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尾,让神秘的谜牵引读者的思维,使之不至于很快忘掉这篇小说,也不低估这篇小说的内涵。至于最后,读者给小说怎样一个答案,赋予小说怎样一层内涵,都不再是霍桑本人能够控制和驾驭的。我们可以浅显地认为这就是一篇寓言故事,也可以从中看出更多的东西,这都没有错,因为《人面石像》本身就是一面镜子,你到达什么样的思想层级,就看得到什么样的主题内涵,所以称其为“讲给儿童听的”儿童读物不失偏颇,称其为人生的指路明灯也不无道理。在成长过程中,我们也许还会发现更多不一样的解读,我想这便是霍桑的用意所在,这也是《人面石像》的结尾才能够营造的境界。
以什么样的小说主体搭配什么样的结尾形式,这方面霍桑做得很好,他是真正驾驭了小说的结尾安排方式,让小说结尾真正成了画龙点睛之笔。
《人面石像》的开放式结尾给赋予了小说非凡的意义,使小说的艺术张力得到了扩张,对于作品具有重要意义。同时,霍桑的《人面石像》给我们一种写作技巧上的指导,即在结尾艺术的处理上作者能够通过平衡结尾同整体的关系控制作品主题的深度和艺术的张力。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独特的结尾艺术应当被更关注,完美的小说作品一定有一个值得研究的好的结尾。
参考文献:
[1]蒋敦建.霍桑小说的结尾艺术探析.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3,1,VOL33(1).
[2]外国短篇小说下.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10,(第一版):339.
下一篇:《朗读者》中汉娜形象的艺术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