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06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美学
诗歌的叙事性特征是90年代以来大陆诗坛引人瞩目的诗歌倾向,余光中的诗歌不属于大陆诗歌的范围,他本人也不是紧跟时代潮流的一个诗人,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总是保有自己鲜明的特征,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左右逢源。本文企图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发现余光中《银叶板痕》这首诗的叙事况味。
正如彼得·布鲁克斯(1984)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的生活不停地和叙事、和讲述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所有这些都在我们向自己叙述的有关我们自己生活的故事中重述一遍……我们被包围在叙事之中。”对一首诗歌的认识,或许在叙事中我们能够细致的解读它。叙事诗是很早就出现的,诗歌的叙事性特征却是90年代才被认识和深入的探讨,把诗歌的叙事性等同于一种表现手法,这种见解本身是有点落伍的;而把诗歌的叙事性局限在叙事文体范畴的解说,更典型地反映出了一种批评的懒惰。所以,将《银叶板痕》作为一个非叙事文体的案例做一叙事性的解读,是有必要的。
我们先来看看这首诗传达给我们的信息。
1、银叶板痕。银叶板痕是一个名词,银叶树是台湾最著名的板根树,由于生长在热带潮湿多雨的环境,故根部往上生长呈板状。那么,银叶板痕的意思就是银叶树的根,那么,根就是这首诗所叙述的主人公,其“故事”是叙事的主题。根据文学经验,“根”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形象,它有一定的指称。根是植物的营养器官,在文学作品中,“根”是象征着一种源头,比如我们的“寻根文学”,就是在追寻中华民族的根,不管好的坏的我们总想探寻本源。而这里的“根”不同于“寻根文学”中的“根”,我们在这里可以用“年轮”这个词代替,那么,它在这里又是“历史”的隐喻,就是所有发生过的事实。
2、说。这个词描述了一个动作,一个活动,银叶板痕正在做一件事情——说故事,那么,一件事情发生了,然而,“不必寻根了,一切的传说 赤裸裸都罗列在眼前”,这个动作马上又被阻止了。
3、半亩的龙骨嶙峋,蛟筋杂错 蟠踞成一只飞不去的海妖。这个动作并没有马上停止,因为它把动作换成了一个形象,本来是动作的诉说,现在成为形象的诉说。在这里,诗人将写实、隐喻、主题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半亩”是写实,也是虚指,这么庞大的根系,在这里是形象,也是事实,“龙骨嶙峋 蛟筋杂错”是隐喻也是夸张,诗人将这根系想象成龙腾蛟跃,气势夺人。然而,“蟠踞成一只飞不去的海妖”,这部分让人费解。龙骨蛟筋的生动场面和海妖有什么关系?这一句是在含蓄的指涉什么吗?这是在强调这种根系的宏大场面给人的震撼还是在暗说“故事”与“传说”的复杂性?
4、轻一点吧,嘘,轻一点。这一句在描写更多的动作的同时在暗示着叙事的某种转折。
5、防他突然会醒来 千只蠕蠢,把你拌一跤。这一句是前一句动作的结果,把我们带到了故事的“悲剧性”结局。在华丽震撼的外表都潜藏着不能惊醒的噩梦。“千只蠕蠢”则是最典型的神话符号,它既指涉命运中不可知的力量,又呼应着我们所熟悉的政治话语以及历史。 在这儿,叙事达到了高潮,沉思性的主题开始向诗歌的文体渗透。这个主题是用一个独特的隐喻来演绎的:历史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现场”,没有人能有效地表明自己不在“现场”,然而,在个人和世界之间,有着“无法言喻的敌意”。表面上,这里出现了一个诗歌意图上的矛盾。然而,这也可能正是诗歌的内在深意。
尽管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这首诗更明晰的意图;但是,我们已经更强烈地感受到它的主题和意图的错综复杂。在现代文学的传统中,凡涉及记忆的内容往往是通过独白的艺术形式揭示出来的。在这首诗中,独白的形式为诗人的记忆奠定了一种内在的声音,它听起来很像是一种内心的述说;而记忆所扫描的历史现象便是建立在这种内在的声音之上的。也就是说,在这首诗中,始终存在着记忆-内心与历史-永恒之间鲜明的交叉对比。这首诗的主题深度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从这种对比中获得的。
在这首诗中,一个人的独白成为了一种可以被追踪的文学事件,而没有局限在主题的范畴。换句话说,这首诗表面上是从内心独白的视角描述诗人看到银叶板痕后的感想,但实际上却是探讨作为一种叙事经验的内在的历史图式。银叶板痕在本诗所起的作用,不仅仅是角色意义上的,而更像是一种普遍经验的特殊的透析装置。“银叶板痕”,这种“根”的记忆不是被动地接受历史,而是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它用老树的故事来诉说人的故事以及历史的故事。同时,诗人也把老树的故事发展为一种评判生活和历史的尺度。老树的故事,板根的存在还对这首诗所触及的历史经验起着细节的润色作用,使它们变得具体而生动。此外,这种呢喃的诉说还制造了一种带有迷幻色彩的阅读氛围,对我们的阅读起着一种共振作用。仿佛老树的故事,诗人的故事,和我们的记忆有着相同的精神结构。
在这首诗中,读者不应该忽视的一件事情是:与其说板根是这首诗的主角,不如说历史才是它的真正的主角。板根并不是纯个人的心理事件,它天生有一种集体的内涵。比如,“根”是人类不能舍弃一生追寻的家园。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在文学的表达程式中,“根”意味着心灵的交流与归宿。“根”本身还意味着一种基础,因为历史总是倾向于历史所愿意展现的东西,而人类的追寻,远远又不止这些。换而言之,在文学作品中,由个人做出的记忆,它所隐含的意义却不是个人所能决定了的,在历史中,故事和传说却并不是历史所能规避了的。而在这首诗中,诗人正是想通过一个人的叙说和一棵树的历史来展示一种超越个人的历史经验的普遍性。表面上,属于一棵老树的历史,实际上却是属于一代人的,甚至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的。诗人把独白所涉及的散漫的内容整塑成了一种醒目的心理事件,这个事件折射着近代中国历史和个人生活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罕有人能够逃脱它的羁绊。
诗中,明确的出现的是“故事”是“传说”
,然而却要在这种带有文学色彩的事实中“寻根”。“不必寻根”,为什么呢?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一一罗列,可这种罗列就是历史吗?就是“根”吗?浮在表面的恐怕还是“故事”,是“传说”,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子的呢?可能是“龙骨嶙峋 蛟筋杂错”,也可能是“一只飞不去的海妖”,在这里,意象的强烈对比与浓烈堆积让我们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复杂,它是光鲜的,龙腾蛟跃,它是灰暗的,妖孽横生。“轻一点吧,嘘,轻一点 放他突然会醒来 千只蠕蠢,把你拌一跤”,这里,叙事上的突然转折使诗歌显得不协调,然而,音节与阅读感受上的不协调却造就了意义上的协调,使诗歌在叙事上达到了使人向往的高潮,意义在这里产生。诗歌开头的欲说无力,后来的颓然醒悟,中途的错综迷茫,终于到达了高潮,以及高潮过后满足的清醒:故事、传说、历史,这一切,都与个人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甚至个人与内心,个人与他人,在历史中,在生活中,都是不能彼此理解的,都是存在距离的。诗人在诗中用了这么多眩人耳目的意象,意义可能就在此,既然个人和历史之间,个人和世界之间,人和人之间,记忆与内心之间都是存在对立的,那么,“我”就做一个个人,不要被别人,被历史,被世界理解,也不需要。在渴望被理解的路上,是“千只蠕蠢”。
参考文献:
[1]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2]阿瑟·阿萨·伯格,《通俗文化、媒介和日常生活中的叙事》,当代学术棱镜译丛,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
[3]郭文姝,《余光中诗歌修辞艺术探究》,2009年.
作者简介:王恺燕,赣南师范学院黄金校区文学院2012级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