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06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美学
唐人继承爱橘的传统,杜甫也道“向来吟橘颂”。据全唐诗所录,咏橘诗有16首,带有“橘”的诗约为203首。柑橘,又是橘、柑、金橘(金桔)、柚、枳等的总称。橘树,在唐时已是重要的经济作物,是国家繁荣昌盛的象征,文人墨客讴歌赞颂,留下不少颂橘诗篇,它的外在形态,可从唐诗中窥见一二:
金玉其外:因橘果近圆形、扁圆形或卵圆形,一端尖,果皮红或橙黄,在阳光照射下,若金子一般垂悬:“黄金橘柚悬”、“橘柚玲珑透夕阳”、“苞霜新橘万株金”,微风轻拂,新鲜如玉,内瓣甘润香美:“橘为风多玉脑鲜”。
香气扑人:每至春末夏初,橘树开满白色的小花,空气中弥漫着清幽的香气。如:“橘花香覆白萍洲”、“香凝橘柚枝”、“卢橘含花处处香”、“橘熟洞庭香”、“晓露庭中橘柚香”、“江头橘正香”、“橘洲风起梦魂香”。
凌霜而开:橘夏初开白花,六、七月结果,到十一、十二月才熟黄色。其中必经霜冻,但凌霜而开的橘似乎更新鲜红颜:“霜催橘柚黄”、“鲜逾橘得霜”、“一洲霜橘洞庭南”、“橘林霜重更红艳”,经霜以后,浆果微红,果皮芳香,酸甜可口。
橘子味佳沁脾,韦应物诗云:“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犹酸亦未黄”,道出病中诗人对橘的渴求。陆龟蒙诗曰:“橘下凝情香染巾”,汗巾淋漓,染上的不知是橘香还是情香,颇有雅味。唐诗斑斓,橘诗丰富,不一一而足,而橘树之美好,不仅在于外在形态,更在于它的内在精神。
一、高洁人格
被称为“千古岭南第一人”的唐代宰相张九岭,出于耿介孤高的性格和诗人的独特禀赋,继承屈原的咏物传统而作了咏橘诗:“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势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推所遇,循环不可寻。徒然树桃李。此木岂无阴”该诗赞颂橘树如松柏守住岁寒之心,经冬不凋,果美堪荐,同时也感叹橘树身处僻远,不为人所赏。而对于轻艳的桃李,则重加树植。显然该诗是以橘树自比芳洁之品格不为所赏,以“树桃李”隐讽皇上进用小人而不善体察。
橘子“精色内白”,注重“内白”,正是注重一个人内在的品德修养。于是有着“丹其实,体南方之正,酸其味,含木德之纯”[1]的橘子,便是一位“精色内白”的德高之人。因屈原“精色内白”的启迪,唐代诗人也称橘子为“甘露”,甘露纯洁如白,如和凝《宫词百首》诗云:“昨夜盘中甘露满,婕妤争去奏官家”。妃子争相将贡橘呈上于圣,欲讨皇帝欢心。
橘子被赋予具体的人格,也是因屈原“行比伯夷,置以为像”一句。唐代徐夤的《逐臭苍蝇》诗,以“清洁之至”之“冰壶”凭吊伯夷:“首阳山翠千年在,好奠冰壶吊伯夷。”橘子恰恰也叫“壶橘”,岂不是与“内怀冰洁,外涵玉润”的“冰壶之德”有相似之处?唐人诗中虽没直接显现壶橘,但高洁之诗人写橘诗总会想起那遥远的楚地,虽有黑暗:“楚国橙橘暗”(王昌龄《送李棹游江东》),但自命坚贞,不与小人为伍的品行相承于屈原笔下之橘:如柳宗元《南中荣橘柚》的“橘柚怀贞质”、姚鹄《绝句》的“桂枝攀得献庭闱,何似空怀楚橘归”、皎然《别洞庭维谅上人》的“情著春风生橘树,归心不怕洞庭波”。
二、伦理之情
唐诗中还以“千树橘”、“木奴”指橘。加以检录,单是“千树橘”即有3首,“木奴”也有10首之多,何故?因为“千头木奴”还有一典实,其中隐含亲情。据《三国志·吴书·孙休传》裴松之注引《襄阳记》:三国时,吴国一太守名叫李衡,为官清廉,每与妻子谈论治家之事,妻子不听,于是他派人在武陵的龙阳洲建了一处住宅,栽种了千株橘子。李衡死前,告诫儿子:以前每欲治家,你母亲总发脾气,故现在穷至如此。不过家乡有木千棵,接管了它,不愁吃穿。因李衡称橘为“千头木奴”,后世遂以“千树橘”、“木奴”指橘。如唐人李端诗云:“唯须千树橘,暂救李衡贫。”杜牧诗也有:“采芝先避贵,裁橘早防贫。”均引入了这一隐含亲情之典实。
橘子还与伦理孝道结下不解之缘。据《三国志》卷五十七《吴书·陆绩传》:东吴陆绩,为庐江太守之子,年六岁,于九江见袁术,袁术请他吃橘子,他暗藏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曰:‘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绩跪答曰‘欲归遗母’,术大奇之”。陆绩的怀橘尽管不是光明磊落,但对于一个六岁孩童而言。彰显的是儿子对母亲鱼生距离的至孝之情。唐代不少诗人为此感动,如钱起《同邬戴关中旅寓》云:“橘怀乡梦里,书去客愁中”;温庭筠《感旧陈情五十韵献淮南李仆射》也云:“转蓬犹邈尔,怀橘更潸然”。
还有一种亲情是游子思乡之情,同样借橘表达:“游人乡思应如橘,相望须含两地情”。或是借橘示爱,春风吹又生:“情著春风生橘树,归心不怕洞庭波”。或是友谊,齐已特写《谢橘洲人寄橘》酬谢主人的待客之道:“藏贮特供宾客好”。杜甫与李白同寻范十隐居,写下诗篇:“向来吟橘颂,谁欲讨莼羹。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吟橘颂”的高洁之意你我皆有,浩浩荡荡从楚而来,你我间满是悠悠沧海之情。另一篇杜甫在章梓洲橘亭饯别少尹写道“秋日野亭千橘香”,千古传诵的友谊也弥漫在千橘飘香中。
三、富贵吉祥
古人认为,橘子是天上的璇星所化。唐刘禹锡《武陵书怀》诗:“露变蒹葭浦,星悬橘柚村。”将橘子与天上星星联系一起。以橘比星,不仅仅因为橘子金色闪耀的外表与天上的点点繁星相似,更因为“星者,金之散气,与人相应。凡万物之精,上为列星”。[2]天上的列星与地上的“万物之精&
rdquo;对应,兆示着人类的祥瑞。
古人又以金、玉比橘子,金玉代表着富贵。如唐张彤《奉和白太守拣橘》诗:“树树笼烟疑带火,山山照日似悬金”;白居易《拣贡橘书情》诗:“珠颗形容随日长,琼浆气味得霜成”;周元范《和白太守拣贡橘》:“银章自竭人臣力,玉液谁知造化功”等。之所以有“悬金”、“黄金”、“琼浆”、“玉液”之说,皆因橘子金光灿灿的外表和洁白如玉的内里引发人们自然联想的结果。
橘子也有“周王玉果”之美称。据旧题汉刘向《列仙传》记载,周穆王会王母于瑶池,“食白橘、金橘”。周穆王至今近三千年,诗人们喜好踵事增华,“周王玉果”之典故多被诗人引用。如唐人皮日休有《早春以橘子寄鲁望》:“不为韩嫣金丸重,直是周王玉果圆”。据说“韩嫣金丸”指的是汉人韩嫣生活奢侈,常以金丸弹戏,“京师儿童每闻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焉”。[3]但诗人皮日休一反常人之思维,他认为,金橘不是因为如韩嫣的“金丸”才感到珍惜,而是因为它曾经联系着周穆王的一段风流旖旎的往事,所以令人弥加珍惜。
中国很早就有互送橘子的传统,表达平安吉祥和祝贺富贵的意愿。据唐宰相李德裕《瑞橘赋序》:“清霜始降,圣上命中使赐宰臣等,朱橘各三枚。”唐代皇帝赐橘,寄寓的是一年里吉祥富贵之意味。宋陶谷《清异录·果》云:“唐朝美诗先成曰:‘金香大丞相,兄弟八九人。削皮去滓子,若是个妆身’。”也有将橘子别称为“三十子”,如陆龟蒙诗《袭美以春橘见惠兼之雅篇,因次韵酬谢》:“珍重更过三十子,不堪分付野人边”。“金香大丞相”和“三十子”等说法,也与中国人追求为官显达、多子多福的文化心理有着重要的联系。
四、珍品良药
唐代不少诗人也说橘子是珍品。屈同仙诗言乌江女“锦袖盛朱橘”,足见其贵;李德裕将橘子与荔枝相比,荔枝来自远方,橘子为皇帝所赐:“荔枝来自远,卢据赐仍叨”;韦庄更言橘子是仙家之物,芬芳随之而来:“因携竹杖闻龙气,为使仙童带橘香”;皎然也说橘子不是凡物:“洞庭仙山但生橘,不生凡木与梨粟”;其中不知名的诗人作《钟传客占历日包橘》,以生动形象的诗句传神地写橘之珍贵:“太岁当头坐,诸神不敢当。其中有一物,常带洞庭香”。
诗人们写橘之珍贵,也从反面咏之。如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写到“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香橘是富贵家族的待客之物,与穷人无米可炊形成鲜明对比,最后杜甫感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无独有偶,白居易讽刺宦官的诗句中,写道他们穿红佩紫,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去到军队里赴宴,“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饮罢美酒佳酿,吃完山珍海味,得意洋洋,旁若无人,最后笔锋一转,“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原来他们吃的是人民的膏血,其中橘在这无疑担当着珍贵仙物的角色。
橘皮的药用价值更佳,能理气、化痰、燥湿和健脾。故元稹《感梦》诗曰:“前时奉橘丸,攻疾有神功。”韩偓也说生病了也迫不及待地尝橘:“病起乍尝新橘柚”。唐人爱种橘:皮日休诗言自己一早起来种橘:“晓培橘裁去,暮作鱼梁还”;陆龟蒙也说“旧裁奴橘老,新刈女桑肥”,看来种橘时日已久;方干更是将橘裁成橘岛:“兰汀橘岛映亭台,不是经心即手裁”,种橘之多,可谓苦心经营。
后世唐人仿屈原《橘颂》之德,体现自己“受命不迁”的品格,不愿从“南”到“北”,欲想“独立不徙”,如骆宾王《早发诸暨》:“橘性行应化,蓬心去不安”;或陈陶《寄兵部任畹郎中》:“虽同橘柚依南土,终愧魁罡近北辰”;也有诗人以橘树周遭环境之黑暗讽刺朝廷,如李端诗云:“乱流喧橘岸”和刘禹锡诗曰“橘树沙洲暗”;或借“南橘北枳”之典体现忧国忧民,如张彪《剌移橘裁》:“滋味岂圣心,实以忧黎元”。
还有诗人自比为病橘、孤橘。杜甫《病橘》描绘了橘之形貌和资质:“少生意”、“结实小”、“酸涩如棠梨”等,最后别具慧眼指出“汝病是天意”,橘本为贡品,君王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从不顾惜百姓的疾苦艰危,橘病正是天意对骄奢君王的警示。顾况也自比孤橘,
“代取天公放恩赦,侬家定做湖中客”,诗人希望皇恩浩荡,“湖中客”也意指入仕。
橘子还有团圆美满之意。橘子称“圆果”,如屈原《橘颂》:曾枝剡棘,圆果抟兮”;或称“珠颗”,如白居易《拣贡橘书情赋》:“珠颗形容随日长”;或称“黄团”,如韩愈《城南联句》:“黄团系门衡。得隽蝇虎健”等。此外,还有“垂珠”、“香圆”、“玉圆果”等说法。上述说法都离不开一个“圆”字,“圆”,是橘子蕴涵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
橘子的“圆果抟兮”,其实反映出中国一种独特的“圆”的审美文化。由于“橘”谐音“祝”,“橘”的俗子“桔”又隐含着“吉祥”与“和美之意。”因此每逢春节过年,每家每户都站立着一棵橘树,上面结满了黄橙橙的橘果,绿油油的树梢挂上红通通的利是,大吉大利也。而橘子甘甜,连诗人也盗橘,如卢纶《送丹阳赵少府》:“偷橘爱芬芳。”甚至吸引了大猿猴,如白居易诗云:“静逢竺寺猿偷橘”,橘之美好,岂不可见?
参考文献:
[1]仲子陵.洞庭献新橘赋[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徐坚.初学记[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0
[3]葛洪.西京杂记[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
作者简介:袁洁(1989.6-),女,汉族,广东兴宁人,广州大学12级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