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化心理变迁的一面镜子的文学性

　阿拜·库南巴耶夫是十九世纪下半叶中亚哈萨克族杰出的诗人、伟大的民主主义思想家、哲学家、社会活动家。他自幼喜欢诗歌，长大后又在多处留学，接受了俄罗斯文学、波斯文学、阿拉伯文学等世界优秀文学及先进思想影响。“在1885年，他结识了流放到哈萨克草原的俄罗斯民主主义者米海依勒斯、多尔果波罗夫等人，从而接受了进步的民主主义思想。这时他已迫切地感到，需要用人们喜闻乐见的诗歌形式大声疾呼科学与民主，以唤醒他的民族。”[1]（3）阿拜从19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一生创作了很多篇佳作。阿拜运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诗歌创作风格、诗歌特色、诗歌理论，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民族精神与文化内涵。阿拜的作品在20世纪上半叶已被译为多种文字，在中亚各民族中间广泛流传，被誉为“19世纪最后25年中哈萨克人民生活中一部真正的百科全书”。
　　一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阿拜的诗歌创作之所以得到世界的广泛共识，在于他的作品不是单一的民族呼吁与哀求，而是呐喊着与时代同步的呼声。他的诗歌创作与十九世纪下半叶的哈萨克草原的黑暗而动荡的社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是批判旧世界的新一代先锋，是一只仇恨满腔的苍鹰。他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含有众多的题材、包罗万象的内容、独特的创作手法以及对文艺诗学的精神领悟。他认为诗歌创作最基本的来源在于生活实践，从而迸发的灵感是最真实的情感表达：“灵感不能仅仅从兴奋与欢乐中去寻找，还要从人民群众和你自身的悲愤与痛苦中去寻找。只有感情真实的诗，才能像从山顶奔泻的泉水一样流到远方。”[2]（791）这是阿拜诗歌创作的灵魂。他在对待青年阿肯创作长诗《婴勒克和柯别克》时提出过几点意见：“第一，写姑娘和爱情时不要撩拨读者的情欲。要给人们的思想插上翅膀，向远方飞！第二，无论写过去还是今天，都要写出郁积在人们心里的忧愤。要让人民来公正的审判。……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朝代人民群众对当官的总是敢怒而不敢言，要写出他们的呼声。……要让你的青年主人公为人民落泪。”[2]（843）从这两点建议中，我们可以看出阿拜对于诗歌的内在要求以及诗歌本身所承载着唤醒民众、批判社会、自我反省的职责的追求。“诗歌不但要反映生活，而是要回答生活提出的问题。要对生活中纷纭复杂的现象进行分析、批判，并做出结论。”[2]（809）虽然阿拜写的爱情诗不多，但都可以算的上是佳作极品。例如《致姑娘》、《姑娘的回答》、《我眼中的瞳人》、《可汗深宫里的姑娘》等。
　　在诗歌《致姑娘》中，“姑娘哟！只有你一人，是我心灵的慰藉。高尚的人永远保持信义，绝不背弃曾经相许的诺语;无论朝夕相处或长期分离，我的情愫时时伴随着你。……当沉醉的心在剧烈地跳荡，当不再有任何秘密互相隐藏;我像善于捕猎的鹰隼，准确地选择冲击的方向。”（212）阿拜赤裸裸地批判了当时哈萨克少女在封建婚姻制度下的迫害与不幸的悲惨命运。一个少女的青春能有多长？然而在封建宗法制度的压迫下，富豪权贵可以肆意践踏一个人的青春与生命让人痛恨，在诗歌中表达了青年男女对爱情无法自主、在制度与精神压迫下的愤懑情绪，同时还表达了对美好爱情、理想制度的向往与憧憬。
　　阿拜生活在新旧交替的混乱社会生活中，在进步保守之间斗争徘徊。他弃官从文，通过诗歌向众人呐喊，呼吁科学与民主，他的诗歌深刻的批判社会现实与讽刺了自己本民族的劣根性，他不是不热爱自己的民族，正是因为对自己民族爱的深沉，即爱之深急之切的心态，他才更加的希望自己的民众能够在落后愚昧的思想中解放出来，能够认识到黑暗而被压迫的社会现状，能够有摒弃恶俗、改革民族心理的自我意识。他接受过民主主义思想与启蒙教育，他越有能力与超前思维，就越要把改造哈萨克、发展繁荣哈萨克为己任。
　　二
　　著名作家、阿拜研究者穆合塔尔曾说：“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扩大了传统诗歌世界的狭小范围，给哈萨克诗歌增添了大量新的主题，创造了哈萨克现实的完整的和多方面的画面，反映了当时哈萨克社会各个阶级的生活。”在他的诗里，有社会现实、人文思想、自然风景等描写;也有叙事诗、哲理诗、抒情诗、爱情诗伦理诗、训诫诗等形式。比如《春》、《夏》、《秋》、《冬》等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感受牧民的四季生活。春天万物复苏，青年牧人驱赶牧群、母畜产仔;夏天水草肥美，幼驹撒欢、牧人做客;秋天萧瑟凄苦，牧人焦虑，生活困苦;冬天冰雪覆盖，毡房晃动，胆战心惊。四季更迭，一幅幅画卷映入眼帘，阿拜把对民众的生活不幸与遭遇的同情都用文字记录在诗歌里。不管是自然环境的恶劣还是社会现实的黑暗，阿拜都用自己强有力的文字向民众传递希望与力量。
　　从阿拜的成长经历看，他所生活的年代是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初期，而当时的俄国正在经历解放运动，先进的西欧在政治上是资本主义社会，经济上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思想文化上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博爱启蒙思想无不影响着俄国的思想文化、政治经济的发展。民主主义犹如一股春风吹到了阿拜的心中，因此在他的诗歌、箴言里我们能看到关于人与人性、尊严等方面的论述。在阿拜的《箴言录》第二十七篇中讲述苏格拉底贤哲关于向至尊至圣的造物主祈祷的 问题和他的高徒亚里斯拖地姆的谈话，谈论造人的艺术、意识的创造、思维的赋予等问题。比如在同样的生命下，人和禽兽的本能是否相同？人的躯体与禽兽的躯体之间的区别，“如果人的躯体被塑造成禽兽一样，人不可能信赖自己，也就不可能从事任何活动。如果给禽兽赋予人的智慧，那它们的这种体形是不适合从事医疗技术等活动，也不可能互相传授科学知识的。”[3]（44）所以说人是有思想与智慧的，人具有主动性。“人的躯体被塑造得这般奇特，又赋予特殊的智慧，使人成为这种有才能的高等动物。”[3]（44）在诗歌《请看这乱世的青年》里，“既缺乏毅力和恒心，又不懂羞耻和尊严，耍嘴皮是顶尖高手，对劳动极为反感。”[1]（135）在《箴言录》第三十二篇中，“但愿人们具有保护智慧和尊严的百折不挠的决心和意志;具有永远贮藏科学和知识的高尚品德。”[3]（49）从这些诗句中，我们能够看出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阿拜宣扬民主与科学，让民众清醒的认识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只有掌握科学技术知识，不再被权贵恶势力欺压，才可以活的有尊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18世纪初，沙俄政府就已经侵略哈萨克草原。到19世纪末，哈萨克社会正是沙俄建立据点控制哈萨克草原的时刻。沙俄在对哈萨克草原进行殖民统治的过程中，废除了传统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方式也被打破，传统的封建制度开始走向瓦解。而此时，哈萨克草原内部又是一片混乱，草原的秩序像一座坟墓一样保存着旧时的严酷与荒诞。哈萨克各部落头目开始巧取豪夺、欺压民众、专横跋扈。正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社会现状与时代背景下，面对愚昧落后的思想以及本民族的劣根性，对于无知地不知觉醒的民众，阿拜痛心疾首、忧国忧民，在黑暗中默默前行，寻找光明的出路。
　　在社会责任感的驱使下，他追求公平与正义。在《阿拜箴言录》第三篇中谈到，“必须有能力、有魄力根据时代的变化审定那些旧的法规，对于不适应新时代的条文加以改变，补充新的、适应时代的条文。”[3]（4）只有大刀阔斧的敢于追赶时代的脚步，与新环境相适应，才能民族兴盛，生命永垂不朽。在当首席毕官时，他亲自起草并签署了《哈萨克新法七十四条》。以法律的形式肯定了他的主张，也为受剥削、受压迫的劳苦民众带去一丝心灵慰藉。但面对官府的无道、权贵们的攻击、同胞手足的加害，不得不使阿拜弃官从文，投身于诗歌创作。只有诗歌才能寄托他能教育民众、改革民族的希望。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参与社会生活、关心民众疾苦。阿拜清醒的认识到整个哈萨克目前的现状犹如一盘散沙、失去斗志的羔羊，需要发掘出他们内心的潜力，教授他们启蒙的思想，而哈萨克又是一个能歌善舞、爱好即兴创作的民族，对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习性与文化水平较低的民众来说，诗歌是最好的表达方式。所以阿拜大胆尝试，他的诗歌题材多样，内容丰富，语言精炼，思想深刻。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哈萨克历史与文化》中高度评价了阿拜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阿拜不仅是哈萨克新文学的奠基人，同时又是一个大刀阔斧革新哈萨克文学的诗人，是哈萨克文学的永不熄灭的明灯。”
　　阿拜在继承传统的哈萨克诗歌创作的基础上，保持了原有的哈萨克民间诗歌音乐性的传统，又创新了诗歌的形式，比如《八行诗》。在时代碰撞的年代，阿拜的诗歌创作开启了哈萨克新文学的天地。首先从新文学的概念来说，新文学是在科学、民主思想的指导下产生的反对封建主义提倡个性解放的文学。其次，哈萨克传统的民间文学的诗歌创作大多注重结构的宏大、人物情节的起伏等。不同时期的不同作家对于诗歌创作的想法也是不同，所以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阿拜的诗歌创作是承载着历史使命的教科书。
　　三
　　“生命正在缩短，目标却那么遥远。”[2]（939）阿拜在声嘶力竭地呐喊，自己的使命、自己的责任该怎样完成？“这就是我苦难的人们，苦难的民族，苦难的哈萨克。他们正处在水深火热中……我哪里曾帮助他们，引导他们？……”，“青年时代我们曾和所以家族的坏现象进行斗争。可我们赢得了什么？为群众办了哪些好事？我们消耗的光阴和精力换来了什么果实？我总该给自己的人民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可我给自己都没找到那样一条道路。”[2]（939）阿拜忧国忧民的情结，一心致力于改造落后的哈萨克。阿拜一直为寻找正确的出路与民族的未来默默地观察着这个社会的动态与发展。
　　阿拜在对待传统文化上的态度是摒弃恶俗，发扬优秀传统，而当时沙俄对哈萨克草原的侵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给落后的哈萨克带来了启蒙与先进的现代社会气息。阿拜深刻地认识到落后就要挨打，就会被世界抛弃。为了不让民众继续沉沦在落后无知的意识中，他的诗歌在当时就是一把强有力的武器。唤醒这个沉睡的民族。吸收借鉴西方先进文化，学习科学技术知识，追求真善美。他在诗歌《我们将要走完人生的道路》写道：“不要颓废，要振奋精神，不要让烦恼压住肩头，在死胡同里绝望地踟蹰。要像试飞的雏鹰挥动翅膀，不甘心在巢穴里蜷伏，要冲上蓝天，在云层里飞舞。我满腔的悔恨与愤怒，要尽情地倾诉，但愿听众能够领悟。喷涌吧，我的歌！我的诗！”[1]（119）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慷慨激昂。把希望与理想寄托在诗歌中，把愤怒与悔恨诉说在诗歌中，把人生哲理与民族诉求呐喊在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出，阿拜的诗歌创作其目的是受到当时的社会背景，肩负着时代的使命，表现一种浓重而深沉的民族精神，蕴含着强大的民族追求。揭露现实，批判恶俗，针砭时弊，唤醒民众，开阔视野，发展民族等是他为实现理想的而通过诗歌创作所传递的信息。阿拜在《阿拜箴言录》第一篇中写道：“最后我想，还是用笔墨纸张来消磨时间。把自己所想到的一切都写在纸上。如果有人认为其中有可取的地方，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阅读或抄录。如果认为没有必要，就让它作为手稿保存下去。我终于这样决定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事可做。”[3]（1）阿拜是用笔尖记录思想的火花，把思想变成白纸黑字，一种自我安慰的语气，阅读诗歌给他人与自己一点心灵上的慰藉。虽以低调的自我安慰语气诉说，但 却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怒吼与咆哮。  
　　时代在变革，社会在进步，民族要发展。阿拜的诗歌创作与十九世纪的哈萨克社会息息相关。沙俄侵略，西欧发展，在资本主义的影响下，阿拜以开阔的思维、敏锐的眼光重新审视着哈萨克的民族精神文化与内涵、民族心理与发展。天降大任于阿拜，虽然阿拜未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哈萨克的发展与繁荣，但为民族的兴衰荣辱忧国忧民、呕心沥血。他的一生是有价值的，为后世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遗产。阿拜的诗歌创作是整个哈萨克民族文化的光辉典范，阿拜就是哈萨克草原上的北极星，像灯塔一样，在黑暗的哈萨克草原上，指引着哈萨克的觉醒与前行。
　　参考文献：
　　[1]阿拜.阿拜诗文全集[M]. 哈拜，译. 民族出版社，2008.3-212
　　[2]穆合塔尔·阿乌埃佐夫.阿拜之路[M].哈拜，高顺芳，译。 民族出版社，2004.791-939
　　[3]阿拜.阿拜箴言录[M]. 粟周熊，艾克拜尔·米吉提，译. 民族出版社，1995.1-49
　　[4]姜崇仑.哈萨克族历史和文化[M]. 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
　　[5]黄川.阿拜与鲁迅的比较[J].上海鲁迅研究.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