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把流光换画禅———从花鸟画看白石老人的发

　齐白石，湖南湘潭人，原名齐璜，纯芝，字渭青、号白石、濒生、阿芝、借山吟馆主者、寄萍老人等，出生于湖南湘潭白石铺星斗塘的一个贫农家庭。
　　齐白石从木匠开始终成一代大家经过了数十年笔耕不缀的努力，其典型艺术风格则大约完全成熟于1929年间（齐白石67岁）。67岁到88岁是齐白石艺术创作的高峰期，他这一时期作品大抵可以用四个“最”来概括。作品的数量最多，面貌最成熟，个人风格最典型，题料也最为丰富（花鸟、山水、人物皆涉猎颇多）。绘画形式亦富有多样性，像是中堂，条屏，扇面，册页等。他的很多著名作品也都是出于这个时期（如册页《可惜无声》，2009年北京保利拍卖会）。因较其它题材而言，齐璜花鸟作品数量更多并更为人熟知，便选取其此时期的几幅花鸟作品，以此谈谈笔者眼中的齐白石。
　　齐白石一生始终保持种平凡朴实的情怀，对现实的关怀构成了其作品的基调。就作品取材而言，其所画常来自于“亲眼所见”、“亲手所为”，从《发财图》的算盘到《柴爬图》的耙，从《许得四利》的老鼠与荔枝到《猪趣》中的小猪。许多为他人所不齿的日常之物，如算盘、鞭炮、蒲扇、菜刀、粽子、月饼等作为记述日常经历、生活体验的载体被反复描绘。看过这些作品，观者似乎对艺术的魅力有了更深的体验，这些生活中处处可见并为人忽视的平常之物，在他笔下却如此动人。而牧牛、柴耙、锄头、油灯等物，则更像是齐璜对过往生活的怀念，是其珍视回忆的载体。如《柳牛图》，画中的牛以寥寥几笔淡墨勾勒，却抓住了牛的精髓，将牛之憨厚，温顺和与世无争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画中题款称，齐白石画了六十多年牛，却对此图中牛的描绘最为满意，也足以见此作水平。其旁柳条依依，不画一叶的柳条用笔流畅而遒劲，充分体现出白石老人的深厚笔墨功力，亦展现出一派早春图景。画面中一只牛静静地在河岸柳树边摇着尾巴，柳树尚未发芽但仍随着微风在空中起舞，带着些乡村气息却又恬静而富有诗意。
　　老人的一生一如他的作品一样平凡而又真实。68岁（1930年）的纯芝痛失手足，他的二弟纯松在家乡去世，亲人的离去让他在一段时间很是伤心。令人没有想到的，一年后的正月二十六日，樊樊山逝世于北平，白石老人又少了一位可以谈诗的知己，悲悼之怀，只怕是难以言表。同年9月18日，日本军阀偷袭沈阳，发动大规模的侵略战争。但在这段想必不甚好过的年月中，倒也不是没有的一些可喜之事，如白石家新增了一名唤作耕夫的小成员（白石的曾孙），又如齐璜在艺院任教的同时另外收了一些较为得意的弟子。其中门人瑞光和尚所画山水学得大涤子神髓，深得白石老人赞赏，甚至可说是其最为得意的弟子。造化弄人，民国二十一年，齐白石惊悉他的得意门生瑞光和尚离世，享年55岁。齐璜此时的心境让人难以想象，是可惜？伤痛？还是感慨？他到莲花寺哭了一场，仍然难脱郁郁之情。
　　齐白石曾在一幅《息肩图》上题诗说：“眼看朋侪归去拳，那曾把去一文钱，先生自笑年七十，挑尽铜山应息肩。”几位亲人朋友的相继逝世让白石老人深感生命无常，自己劳累一生得到的钱财亦是身外之物，想在晚年放松休息的齐白石却因声明日盛也身不由己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时齐白石的受欢迎程度，
　　晚年齐白石作品的市场状况良好不是没有原因的，经过时间的打磨，他的经历与学识都更加丰富，在艺术上也已经过积累、瓶颈、蛰伏、变法等多个时期而走向成熟。除了上述有所提及的作品取材大胆丰富，富于生活情趣和热情外，齐璜主张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既是他的追求，也在其晚年的作品中充分体现。
　　以画蟹为例：齐白石曾写到：“余寄萍堂后石侧有井，井上余地，平铺秋苔，苍绿错杂，尝有肥蟹横行其上。余细视之，蟹行其足一举一践，其足虽多，不乱规矩，世之画此者不能知。”①齐白石从开始画蟹到掌握精髓是经过长期观察与实践探索过程的。他用螃蟹入画大约始于50多岁，但早期作品与80多岁时作品的神韵明显相距甚远。齐白石50多岁时的蟹壳是用一团墨来表现的，螃蟹显得有些干瘪并缺乏灵动的感觉。从单只螃蟹来看，螃蟹的甲壳主要用三笔组成，笔痕明显，表现出了甲壳的质感。而对蟹腿的评价或许可引用胡佩衡一言：“蟹腿用中偏锋，看着腿很饱满而表面扁平。”②整只螃蟹看起来有种横行的动感，十分生动。画面中几只螃蟹用墨浓淡相间，体现出变化的韵味。这幅作品还有个有趣的地方不知观者是否有所注意。画面右上方处有只螃蟹只有半个身子在画中。对这中间的缘由我有两种猜想。其一，对齐白石作品较为了解的人大约都能感受到他作品很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妙”。这里的妙指的是他在画中常作的一些富有妙趣又引人思索之处。例如齐白石一幅名为《蛙声十里出山泉》的作品，画中未画一只青蛙，却通过山间溪水中的蝌蚪让观者似乎听到隔山十里外的蛙声，又如许多画虾的作品中以虾子的藏尾藏头来体现虾的游向，表现出虾子似乎刚刚游进画面或不小心游出画面的趣味。这里的半只螃蟹在我看来则像是正急急忙忙地溜进画中参与同伴间的“友好”会面。第二种猜想的可能性比较小，写来只作趣谈吧。齐白石卖画多自定润格，定居北京后，在他客厅里长期挂着1920年写的一张告白：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传说齐白石曾贴出告示说明画虾10两银子一只，一人拿55两来求画，想着白石老人定会画6只，白石老人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交给此人的画作上便是活灵活现的五只半大虾。这里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因是戏说我就不作详考了。
　　“作画在似与不似之间为妙，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齐白石的这句话贯穿了其花鸟画、山水画、人物画多个类别。即以客观事物为基础进行艺术创作，所作之物既不完全符合现实也不全然不顾实际，追求的是“神似”二字。也就是说：“‘似’的是神，‘不似’的是形，‘似’是‘不似’的目的，‘不似’是‘似’的手段。”③
上述《石蟹土》中白石自署8 6岁，说明此画作的实际作于他8 4岁时。这其之前的一段经历有关。因为他小时候曾算过八字，“丑辰午相刑，美中不足”，按照迷信的说法，&ld quo;男怕逢辰”，所以算命先生说：“在丁丑年，脱丙运，交辰运。辰运是在丁丑年三月十二日交，壬年三月十二日脱。”于是齐白石便采取“瞒天过海法”将自己的岁数增加两岁，由7 5岁改为7 7岁。作此画之前，齐璜刚刚经历其妻胡宝珠的病逝与战争中的一度中止卖画。1 9 4 5年齐白石8 3岁（自署8 4岁）时中国经过八年抗战，终于打败日寇。于是在1 9 4 6年，齐老又恢复了以往卖画为生的艺术生涯。同年1 0月，应南京朋友之邀，齐白石乘飞机南游，并在南京、上海举办齐白石绘画展，展出花鸟、人物画作品二百余幅，广受好评，展览结束后，展品销售一空。
　　
白石老人的作品还有一个特色，就是用色大胆艳丽，洋溢着生命的朝气与热情。中国画在元朝以后，由于士大夫画家思想的消极，鲜艳的色彩使用愈见减少，而惨淡颓废的情调则愈见发展，成了以“冷逸”“孤苦”为高。齐白石的画明显不同于此，“他画的牵牛花，红艳到了极点，真仿佛受了一夜干露，迎着朝阳，欣欣向荣，使人看了精神为之振奋”。④如寿桃在齐白石晚年的绘画作品中较常出现，这有部分是其以卖画为生，作品大多是客人点题创作的缘故。其寿桃画法虽师法吴昌硕，但无论在技法还是表现力上都走出了自己的一派道路。晚年的寿桃系列作品数目较多，或独画寿桃，或画于篮中，或挂于树上，让人分外垂涎。齐白石画桃，先以没骨大写意法直接用洋红泼写硕大桃实，加以少许柠檬黄，再以花青、赭墨写出叶子和枝干，后用浓墨勾勒叶筋。桃的用色浓艳泼辣夸张，枝叶简括生动，笔墨浓郁生动。如图《华实各三千》上款为李宗仁，故而白石老人创作极为用心，画中桃子的形体略带些夸张，却渲染出吉祥的氛围。桃子设色浓重艳丽，充分体现桃子的成熟与质感，呈鲜活欲滴之态。桃子的上半部分以较洋红设色，下半部分施以藤黄，桃叶则是由大笔快速成形，叶片大小不一、浓淡不同，表达出叶与叶之间的阴阳向背关系，交错中带有节奏感，叶子的繁茂与桃子的饱满相辉映，一边凝重苍劲，一边泽润肥厚，让整个作品看上去丰富无比。
　　
随着齐白石愈来愈受到市场关注和欢迎，其伪作数目日丰，质量日高。齐白石曾说：“吾画遍行天下远，欲求亲手况难论。如今君子都兼伪，何独丹青要认真。”表达了他对仿作不满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他在《赠雪庵山水册》中补题曰：“病后友朋如隔世，指头神鬼不相亲，加提左右支吾字，自恐他年认不真。吾画近年多伪作本。”也表达出齐白石对仿本充斥市场的状况深恶痛绝。为了提醒众多收藏家和艺术爱好者，齐老想出了不少应对措施。他刻了一方内容为自己名字的钢印加盖于画作背面，称有盖钢印为真，反之则为假。后来被造假者得知，竟将此印也翻刻出并加盖在仿品上。关于钢印便也有了鉴别方法：真钢印自然流畅、单刀直入；假钢印呆板无神、印框略大。约7 0岁左右，他又刻了三方印章———“吾画遍行天下伪造居多”“吾画遍行天下蒙人伪造者居多”“有眼应识真伪”。另还有一指纹印，这些皆为齐老在印上为防伪作的功夫。左图中便印有上述指纹印与钢印（钢印需从侧面对光方可看出）。在落款方面，齐白石从8 7岁悄悄将“石”字下面的口改成圆圈状，直到9 2岁被造假者发现才又变回方形。
　　
这个努力同造假势力做斗争的老人是可爱的、质朴的、乐观的，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同时更是令人尊敬的。他只画亲眼所见之物，他取材自生活的各个角落，他将写意与工笔的结合发挥淋漓，他的艺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他诗书画印皆有所钻研并将诗书画印合一这句话落到实处。关于齐白石，我已说得太少，值得畅谈处实多，寥寥数语下更另人有欲全而不能，求精而难深的感慨，我便不再赘述，只做一观者，用眼看，用心感受，用脑思考罢。
　　
参考文献：
　　
①齐白石：《石与蟹》题记。
　　
②胡佩衡、胡橐：《齐白石画法与欣赏》，文化艺术出版社， 2 0 1 1年4月版，第6 0页。
　　
③李祥林编著：《齐白石》，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 0 0 3年1 2月版，第1 8 4页。
　　
④李可染：《国画大家白石老人》。
　　
作者简介：
　　
杨芳，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