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新闻的中国实践与中外差异

　　数据新闻是全球媒体应对大数据时代变迁所作出的关键革新。有人认为，数据新闻报道不仅改变了新闻的生产和呈现方式，也对新闻编辑的能力结构和业务素质提出了更高要求。斯坦福大学杰夫•麦吉(GeoffMcGhee)在他制作的纪录片《数据时代的新闻学》(JournalismintheAgeofData冲提到，现在的新闻越来越和数据、数字有关，媒体的责任是如何向公众解释复杂难懂的数据，既给予足够的信息又不至于危言耸听。

　　方洁认为数据新闻是基于数据的抓取、挖掘、统计、分析和可视化呈现的新型新闻报道方式。核心就是对数据的处理，它具有以服务公众利益为目的，以公开的数据为基础，依靠特殊的软件程序对数据进行处理，挖掘隐藏于宏观、抽象数据背后的新闻故事，以形象、互动的可视化方式呈现新闻等特征。简单定义，数据新闻就是利用数据挖掘、数据分析、数据统计等技术手段从海量数据中发现新闻线索，通过可视化技术呈现新闻故事的报道方式。

　　从2013年开始，国内学术界有关数据新闻的研究激增。但梳理文献我们发现，对数据新闻的实证研究相对较少，且大多是对《卫报》等国外媒体的一些介绍，缺少对国内数据新闻的实证研究，国内外的对比研究更是付之阙如。通过案例分析与对比研究，探讨数据新闻的中国实践与中外差异，有利于当下中国数据新闻实践的深入与研究的展开。

　　一、数据新闻的中国实践

　　本文将以财新数据新闻为案例，剖析中国数据新闻生产的在地经验。财新数据新闻与可视化实验室成立于2013年10月，是结合编辑部和研发部门的虚拟实验室。相对于新闻门户网站，财新网投入到数据新闻虽然没有时间优势，但依托于财新传媒强大的采编团队，财新的数据新闻仍然拥有了较大的影响力。实验室成立至今已发布上百件作品，主要作品有《中东地区的敌友关系》《曼德拉的世纪人生》《“十八大”后落马高官一览》《青岛中石化管道爆炸——财新记者实拍图集》《三公消费龙虎榜》《星空彩绘诺贝尔》等。作品主要呈现在财新网《数字说》栏目上。

　　数据新闻的主要优势在于能够对数据进行更准确的分析、更深层的解读和更明晰的呈现方式。梳理财新网的数据新闻作品，主要有三种表现形式：数据可视化、图解新闻、数据地图。

　　1.数据可视化

　　数据可视化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主要指借助于图形化手段，清晰有效地传达与沟通信息。本文提到的数据可视化仅限于其在数据新闻领域中的狭义概念，即通过对数字信息的图形化加工，将枯燥的数字信息转换成读者易于接受的信息图表。数据可视化受到新闻界的关注，不仅因为它特别炫、特别吸引眼球，还因为它具备强大的认知优势：人的大脑有一半以上的神经元与视觉有关，而人从外界所获得的信息中，60%以上是通过眼睛得到的。—张设计优良的数据可视化图能直抵问题的核心，能即时给予读者深刻的印象。

　　最常见的数据可视化新闻莫过于各类柱状图、饼状图，问题在于读者对这些常规手段已经审美疲劳。如何把他们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新闻报道，是有创造力的信息图表制作者必须考虑的问题。财新制作的《三公消费龙虎榜》可以作为数据可视化呈现方式的代表。

　　《三公消费龙虎榜》是财新数据新闻团队以历届政府公布的“三公消费数据”为基础，利用可视化的方法和技术手段，对数据进行可视化呈现，向公众展示几年间“三公”消费的具体情况，让公众能更好地监督“三公”消费的执行成果（见图1)。

　　这个榜单分为概况、费用榜、比例榜、人均榜、大趋势六个板块。概况主要展示整体分布和总费用。每个圆形都代表一个部门，圆形的面积为部门总费用数，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机构类型；费用榜主要展示各部门费用明细和单项排序。每个部门的三个单项费用都用一个三等分的玫瑰图来表示，增量模式用平方比来计算；比例榜主要展示单项费用占总费用比例的前五名部门。

　　每个部门的总费用用圆形的面积来表示，单项费用占总费用比例用扇形占的面积来表示；人均榜主要对比各部门人均出国或车均购养的费用。用横向柱状图的方式来对比各部门人均出国或车均购养的费用；大趋势对比历年的决算数字。关于“三公”消费的页面则是用信息图来专门讲“三公”消费是什么，可以方便地理解“三公”消费的来龙去脉。通过财新的数据新闻创新，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一堆冰冷的数字，而是直观地看到了近年来“三公”消费的总体趋势，这也正是数据新闻的特点，让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简单呈现的数据，也是数据背后的故事。

　　在这一实例中，财新的数据来源于政府公布的年度报告，财新数字说团队从报告中分离出各项费用的详细情况，财经记者对报告进行解读，与往年的报告进行横纵向统计对比，分析每份报告的差异性，并与视觉设计人员共同合作，由设计人员把记者的分析与想法通过视觉表达方式呈现出来。

　　数据可视化的要义在于把抽象枯燥的信息具象化。其背后无不暗含着数据新闻的特征：以服务公众利益为目的，以公开的数据为基础，依靠特殊的软件程序对数据进行处理，挖掘隐藏于宏观、抽象数据背后的新闻故事，以形象、互动的可视化方式呈现新闻。由于民众权利意识的提高和对公权力监督的意向增强，每年的“三公”消费正逐渐成为公众诘问政府工作的切入点。但政府工作报告作为一项年度工作的记录，其中的财经术语造成普通民众“看不懂”。财新利用政府公布的报告进行统计，通过简单易读的数据新闻形式呈现，既能履行监督政府工作的社会责任，又能以此吸引读者提高媒体影响力，达到了社会效益与市场效益共赢的效果。

　　2.图解新闻

　　图解新闻是数据可视化之外数据新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主要指把文字信息转换为形象符号，以视觉化的方式引导读者对信息的关注和思考。图解新闻和数据可视化并无明晰的界限，因为从根本上说图解新闻就是广义上的数据可视化。它们之间的模糊分界在于：图解新闻通常是传统新闻报道的精华浓缩和事物间的关系揭示，数据可视化侧重于数字信息的统计与呈现。目前国内媒体的数据新闻多采用这一表现形式。财新出品的《中东地区的敌友关系》较有代表性。

　　图解新闻能够将新闻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进行梳理并理清这些关系。历史上中东就是矛盾林立的地方，大小战争从未消停，宗教、领土、石油，甚至个人恩怨，人们有数不尽的理由来结盟或者结仇。在埃及和叙利亚两国的政治动汤中，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势力，财新从大数据的角度出发，通过搜集各个政治势力之间的关系，制成了这幅犬牙交错的关系图（见图2)。

　　这幅看上去杂乱无章的关系图，其实是交互式数据新闻的典范。当你把鼠标指针停留在代表某一政治势力的色块上，它将会直观地显示这一政治势力与其他势力之间的关系，支持、反对、未表态，或者是相互之间没有联系。比如把鼠标停在“叙利亚反对派”这一色块上，会看到它与其中11个政治势力之间的关系’而其也是在中东政治中关系最复杂的一方(见图3)。

　　通过这么一张简单的关系交互图，我们可以了解中东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这正是数据新闻在大数据时代的应用。记者编辑梳理数据背后的复杂关系，为读者呈现最直观的结果。读者只需要移动鼠标就能清晰地看到复杂的关系。当然，在这个图表中我们无法知道各方势力之间的历史渊源、关系背后的利益考量、立场之间的细微差别。而这也正是目前类似图解新闻的局限所在，深层次的复杂关系无法通过简单的关系图谱标明，个中详情依然需要记者翔实的报道和描述。

　　在信息过剩的大数据时代，读者的阅读大多是碎片化的，阅读偏向轻量化，图解新闻浓缩精华式的报道把读者最关心的信息呈现出来，只需很短的时间，读者就能获取自己喜欢的内容。因此，在移动化浪潮来临之时，无论国内外媒体，都开始把重心放在图解新闻类的数据新闻上。

　　3.数据地图

　　数据地图通常以电子地图为背景，将多种信息整合其中，多用于灾难报道，如地震、海嘯、泥石流等。财新在此方面的尝试是《青岛中石化管道爆炸——财新记者实拍图集》。2013年11月22日，山东青岛位于黄岛区的斋堂岛街发生管道爆炸，62人死亡、136人受伤。财新记者在事发后赶赴黄岛，拍摄下大量现场图片并制作互动式的数据地图，第一时间将事故现场以直观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见图4)。

　　点击互动大图，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数据地图主要由地图区域、右侧的封面区域和下方的引导区域三个方面组成。地图区域是主要的区域，用来显示事件的地图。初始时会显示发生地点所处的大区域位置，随着引导步骤逐渐将事件发生地、标记点等信息呈现出来。封面区域有事件的标题、描述及一张代表性的图片等信息，时间由远及近，区域则由大及小。引导区域主要介绍事件发生地的位置及相关描述，引导的过程也是介绍事件背景及详情的过程。当引导步骤完成后，就进入了交互界面。地图区域会用标记点、折线、区域等标示出事件信息。点击标记点后，会在标记点信息区域显示该点的内容，通过上一页和下一页则可以切换不同的图片，点击图片则可以放大显示。

　　图中用黄线标示损坏的管道，红点标示爆炸地点，黑点则标示人员伤亡的地点。点击红色的标记点，读者可以看到记者在不同的爆炸地点所拍摄的现场图片，而点击黑色标记点，则可以看到部分伤亡人员的详细信息。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示点，意味着现场严重的爆炸情况和较大的人员伤亡情况。相比传统的文字加图片的常规报道方式，读者看到地图上触目的红黑点就能了解到人员伤亡的惨重。

　　数据新闻的表现形式当然不止于以上三种，根据不同的标准可以划分出不同的类型。无论什么类型的数据新闻表现方式，都离不开前期的数据挖掘、中期的统计分析以及最后的视觉化表现。数据新闻的核心正是在于通过庞大的数据分析达到读者层面的轻量与简化阅读。数据新闻依托于大数据技术，它也含有大数据的最主要特点，那就是对趋势的预测和与个人的关联性。通过对大量数据的统计分析，新闻故事的发展趋势和来龙去脉将更加清晰，通过互动式的呈现方式，读者能更加直观地了解到某一新闻事件与自身存在的关联性。数据新闻的魅力也正基于此。

　　二、数据新闻的中外差异

　　数据新闻作为新闻界的舶来品，其在国内的引进与发展过程中注定会与国外存有些许差异。这些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主创媒体差异，数据来源差异，表现形式差异。

　　1.主创媒体差异

　　国内较早使用数据新闻这一报道方式的主要是以4大门户网站腾讯、网易、新浪、搜狐为主的网络媒体，分别开设了《新闻百科》《数字之道》《图解新闻》《数读》等栏目，致力于用数据说话。以他们各自推出的第一条数据新闻来看，多是在2012年上半年制作发布的。腾讯在2012年4月推出首条数据新闻“还有多少东西是工业明胶做成的”，网易在2月推出“中国大陆赴港产子人数：10年飙升超50倍”，新浪在6月推出“两会微数据一微博上最被关注的内容”，搜狐则先行一步在2011年5月就推出“分税制下的‘财政样本’”。图5为国内三条数据新闻的局部截图。

　　从时间上看，2012年是“大数据”引爆舆论话题的一年，各行业都在寻找大数据带来的机遇。国内门户网站苦于没有正式的采编权而只能采用二次传播的方式，通过转载分发传统媒体做出的新闻来吸引读者。正是国内的特殊环境让这些网络媒体在“大数据”浪潮中走在传统媒体前头。数据新闻的制作基于对数据进行二次挖掘分析，而对数据的加工正是网络媒体的长处。各大门户网站相继投入到数据新闻的怀抱中，纷纷开设自己的数据新闻栏目。

　　国内传统媒体落后网络媒体一大截。在门户网站都已推出数据新闻栏目时，传统媒体却仍不以为然。直到2013年，部分传统媒体才开始有所动作。人民日报社旗下的人民网于5月推出第一条数据新闻“走进中央党校的国际政要”，财新传媒旗下财新网当年10月才成立自己的数据新闻实验室，央视直到2014年春节期间才推出《据说春运》等数据新闻节目。数据新闻的尝试者，在国内传统媒体圈子中仍属于凤毛麟角。

　　与国内不同，国外数据新闻实践主要源自传统媒体。英国《卫报》是较早成立数据新闻团队的媒体，也是国际上公认的数据新闻实践领跑者。2009年年初《卫报》在其网站上创立《数据博客》栏目，[11]开启了数据新闻报道之路，也对其后的诸多媒体产生较大影响，包括BBC、《纽约时报》、彭博新闻社、《华尔街日报》《金融时报》、美联社等国际知名媒体都先后开设自己的数据新闻栏目。尽管也有一些独立新闻网站在尝试数据新闻，但总体来说，国外的数据新闻操作者仍以传统媒体为主，是传统媒体在引领着数据新闻的潮流。

　　2.信源渠道差异

　　由于信息开放程度的差异，国内外对数据的获取渠道也存在差异。国外，媒体获取信息的渠道较广，既有网络上用户独自生成的内容，有政府部门公开的各项详细数据，有各种慈善公益组织发布的指标，也可能有诸如“维基解密”或“棱镜门”这样的曝光事件带来的庞大数据。这些广泛散发的数据，让国外媒体的活动空间更大，选题的操作上也更为灵活。

　　中国新闻媒体数据新闻的尝试者多是并无采编权的网络媒体，这使得数据新闻的制作主要依赖传统媒体。仔细观察这些数据新闻的信息来源，会发现其末尾多有诸如“数据来源于XXX报、中国XX网（多为政府部门）”等字样。这也从侧面说明国内的数据新闻数据来源较为单一，多数时候只能通过引用传统媒体报道的内容进行二次“咀嚼”，这使得国内的数据新闻在广度、深度以及原创性上大打折扣。

　　3.呈现形式差异

　　梳理国内各大媒体所制作的数据新闻，除财新网有几期采用互动形式的数据新闻之外，无论财新网自身还是其他媒体，所制作的数据新闻基本都是单一的图解新闻形式。从图5[12]可以看出，中国的数据新闻仍停留在平面编辑的层面。

　　图解新闻主要是把文字信息转换为形象符号，以视觉化的方式引导读者对信息的关注和思考。其优点是能把冗长的文字信息和庞杂的关系链条进行梳理编排，以精简的信息概括故事内容。相对于其他繁复的交互性数据新闻，图解新闻这一形式显然更易于操作。

　　国外的数据新闻表现形式则呈现出多样性的特点，不仅有图表、地图等常见的静态形式，也有较多的交互性动态形式。以数据新闻排头兵《卫报》为例，其在2011年的伦敦骚乱事件中就采用了可交互型数据新闻报道方式（见图6)。

　　在这一新闻中，读者通过滑动其底部的时间条，可以动态地看到伦敦骚乱发生时不同时段的主要事件，点击事件的图表，侧面会弹出详细的事件描述和现场照片，让读者仿佛置身于混乱的现场。这只是国外交互性数据新闻的一例，《卫报》还有很多具有交互性的数据新闻报道，其他国际知名媒体也较多采用此种方式。

　　从国内外数据新闻的差异中，我们可以发现存在的差距。除去客观因素，主要还是数据新闻操作水平之间的差距。国外的数据新闻操作者，大多是有过正规的计算机课程培训的职业记者，或是计算机相关专业出身的职业记者，不仅具备数据新闻操作前期的数据发掘与统计分析能力，也掌握后期视觉设计上的才能，其作品体现的是流畅一致的风格。而国内的数据新闻工作者，记者和视觉设计师多是互相独立，记者负责新闻的挖掘与分析，设计师负责后期可视化呈现记者的想法。分工的结果是作品表现的风格产生差异，即故事内容与表现形式缺乏统一性。因此，在短期内无法改变社会大环境的情况下，要摆脱数据新闻表现形式单一的缺点，只能寄望于提高记者的专业能力上，通过培训使记者走上复合型人才的道路。

　　三、结语

　　在大数据时代兴起的数据新闻，是新闻业所做的有益尝试。数据新闻包含两个层次的创新，首先它是新闻形态的一种创新，包括可视化信息、人性化的嵌入；其次，它进入了新一轮的创新，即所谓内容的创新。数据新闻多样化的新闻呈现方式让新闻报道的体裁更加丰富，也让新闻的表达更加简洁直观。数据新闻对新闻生产影响深远，新闻采编不限于过去单一的形式，记者需要更新技能以适应时代的变化。无疑，中国数据新闻的发展既需要在地经验，也需要全球视野。本文对数据新闻的中国实践进行了案例分析，对比了数据新闻发展的中外差异，期待着有利于数据新闻实践的深入与研究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