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3-01-12 阅读量:0次 所属栏目:艺术理论
《暗恋桃花源》是台湾导演赖声川的一部经典剧作,于1986年在台湾首演,在岛内引起了巨大轰动。赖声川也因此于1988年在台湾获得文学大奖,由此改编的同名影片也获得了台湾文化奖及以及东京、柏林、新加坡等影展电影奖。这部承载了几代人欢笑与泪水的经典戏剧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魅力。
《暗恋桃花源》是一部线索繁多的多幕剧。主要讲述了两个剧组――《暗恋》剧组和《桃花源》剧组因剧场管理员的失误而签订了同一天晚上的彩排合约,由此造成了两个剧组时而独立排演时而相互干扰的混乱局面。
其中,《暗恋》是一部现代悲剧,讲述了青年男女江滨柳和云之凡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他们于抗战胜利后在上海相遇、相恋,后因内战而分离四十多年。再次见面时,江滨柳已病入膏肓,而云之凡这朵“白色的山茶花”也被风霜染白了头发……《桃花源》则是改编自《桃花源记》的一部古装喜剧,讲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故事。武陵打渔人老陶因为打不上大鱼和无法生育而被妻子春花嘲笑,春花因此和隔壁的袁老板暗中私通。老陶被逼无奈,离家出走。在那里他遇到了仙境桃花源,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当他回到家中时,才发现春花与袁老板早已成婚,且因生活贫困而争吵不断。对现实失望的老陶打算独自返回桃花源,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记号……
关于此话剧的多种解读一直层出不穷,而本文主要探讨此剧所运用的留白这一表现手法。留白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在绘画中多有广泛应用。即整个画中不要被景物所填满,有意留下相应的空白,进而营造出一种“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留白不仅仅局限于绘画艺术,也多应用于文学创作中,以此来烘托氛围、表达情感。赖声川从主题、情节、语言等多方面完美地诠释了对留白手法的运用。
一、“言不尽意”的主题留白
赖声川在导演《暗恋桃花源》时始终避免让剧中人物以“说教”的方法来升华戏剧。且这部戏剧的“戏中戏”结构及两部子戏剧的不同艺术表现风格――《暗恋》的温婉、含蓄和凄美及《桃花源》的粗犷、戏谑和直白使这部戏剧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矛盾”之美,使观众产生了无数种解读的可能。《暗恋桃花源》到底在表达什么?它所关注的是现实还是历史?所要表达的是寻找还是遗忘?它是喜剧还是悲剧?……这众多的疑问即是导演所创造的主题的留白。他巧妙地运用这种留白让不同的观众寻找最触动自己内心的解读方式。一千个观众眼中自有一千种“暗恋”、一千个桃花源。
在《暗恋桃花源》中,赖声川选取了三个跳跃感极为强烈的时空作为故事的发生背景――魏晋年间的桃花源、1946年的上海和1986年的台北。在这样的阐释下,我们无法下一个定论来证实导演的关注点是现实还是历史。表面来看,导演侧重于对历史的表现。《桃花源》这部子戏剧的故事完全取自历史篇章,背景、人物形象、语言都是建立在古代时间段上的。而《桃花源》所展示的两个时间段相对于今天来说也早已成为历史。它典雅的语言运用,凄美而有节制的气氛渲染以及故事所展现出的悲剧气质也不断地散发着一种氤氲的古典美。然而,赖声川并没有局限于营造单纯的历史感,这两部子戏剧的最终指向都是关注现代、立足当下。“暗恋”是梦、“桃花源”是梦,梦醒后的现实虽然残酷,却是充盈着柴米油盐气息的现实生活。既然不能逃避,就必须寻找一种适当的方式走下去。且赖声川创作此剧的立足点也是指向现代的,他曾谈到:“《暗恋桃花源》的成功,在于它满足了台湾人民潜意识里的愿望:台湾实在太乱了,这出戏便是在混乱与干扰当中,钻出一个秩序来。让完全不和谐的东西放到一起,看久了也就和谐了” 。
这种对台湾当时混乱的社会现状和大陆移民对故土思念之情的表达并没有让今天的观众感到过时和难以融入,很大原因就在于赖声川对主题进行的留白式表述并没有剥夺观众的想象空间和自我代入能力。
在这部剧中,寻找和遗忘这两个主题也一直在此消彼长、相互抗衡。在《暗恋》一开始,便是云之凡与江滨柳在外滩离别前的私语场景。二人一开始便在讨论关于遗忘的问题。但一开始,两人的思维并不同步。云之凡要江滨柳遗忘的是战争,而江滨柳所不想遗忘的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仅仅是这一夏的相遇,让江滨柳用尽了一生的光阴也未能遗忘。江滨柳始终没有放弃对云之凡的寻找,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终于迎来了那短暂的相会。然而寻找真的优于遗忘么?答案仍然未知。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垂垂老矣的二人四目相对时,那短暂的满足感是否能抵消那因错过而产生的遗憾、伤感、甚至是悔恨?赖声川拒绝为我们作答。在《桃花源》中,寻找和遗忘也在轮番登场。老陶为了遗忘痛苦的往事而误入仙境桃花源,却因无法遗忘春花而返回家中,在受到现实的又一次打击后决心返回桃花源,却再也找不到桃花源的入口。现实真是弄人高手,让想忘忘的,忘不了,想找的,找不到……寻找和遗忘,哪个才是生命的最终归宿,赖声川为我们留下了这样一个待解之谜。
这部剧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我们似乎也很难说清。《暗恋》的悲剧情节和气氛的烘托令人落泪,但二人各自平淡、安定的生活似乎又是现实生活中关于幸福的通常定义。甚至正是因为这种浪漫的哀愁人生才变得更加立体和丰富。而《桃花源》则是一则披着喜剧外衣的悲剧。老陶、春花、袁老板三人嬉笑怒骂所产生的种种夸张行径令观众不时捧腹大笑。而三人最终的生活状态又使人黯然神伤。悲剧,抑或是喜剧?人生没有绝对,生活从来都是“笑中带泪”、“泪中含笑”。赖声川如是说:“我一向认为悲剧、喜剧绝非相反词,而是一体之两面”。
二、“寓情于中”的情节留白
如果说主题是戏剧之形,那么情节就是戏剧之神。细腻、起伏的情节构筑了《暗恋桃花源》饱满、丰富的主题和情感内核。在具体的细节的表现上,赖声川也几次使用了留白的手法。 《暗恋》的故事时间和空间的跨度都很大,故事所发生的年代正值时局变动,社会瞬息万变。而赖声川只集中选取了两个场景来展现江滨柳和云之凡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四十年前的上海黄浦江畔与四十年后的台北病房中。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是人物在这两个场景中所直接表演展现的,那关键的四十余年我们只能从主人公的叙述、背景音乐的渲染中进行最大程度的想象。用想象来填补完整的剧情,这是赖声川留白手法的一个指向性目的。在这一部分中,观众不仅是这一戏剧的观赏者,更是一名创作的参与者。且在这一剧目中,剧中的导演在指导演员演云之凡时并没有做出详细的语言描述,他不断地把云之凡比喻为“一朵白色的山茶花”,这虽然造成了剧中演员的困扰,但这一比喻留给了观众关于云之凡无限的想象空间。
在《桃花源》剧中,在第一幕的末尾,布景中的桃花源图出现了一块桃树形状的留白。表面上看,似乎是美工错误的理解剧中导演所要求的“留白”意境而进行的生硬阐释。但实际上,这一棵“出逃的”桃树又带给人许多遐想。留白可能是一个提示,布景上完美的桃花源图突如其来地缺了一个口,让我们不禁想到,当年老陶顺流而上,经过急流和漩涡,得以误入桃花源,是因为他误入了那块留白,是桃树的“出逃”为他开启了一道进入桃花源的大门。当这块留白被填充后,桃花源再次变为了传说。表明老陶想要逃离武陵,是十分乖戾的。这朵背景画面上被抽离的桃花还是被绘景师用色彩弥补完整,和整个画面构成了和谐的一体,从而暗示了桃花源的虚无,是人的无可逃遁。此外,还有观点认为,那颗不安分的桃树逃出来,和其他静态的桃树相比,显出鲜活的生命力。老陶也和桃树一样,都在逃离。无论赖声川设计这棵“出逃的桃树”用意何在,这种留白本身就为剧情创造了多种解读的可能。留白的意境――“方寸之地亦显天地之宽”也被充分地体现了出来。
三、“得意忘言”的语言留白
话剧是语言的艺术,一个“话”字说明了全部。《暗恋桃花源》的语言表现力是十分出色的。通过古今、文白、悲喜杂糅创造出一种奇特的感染力和张力。在语言的表达中,留白手法的运用也时有显现,堪称“得意忘言”。以下面这段文字为例:
在《桃花源》的第一幕中,在老陶家中有一段三人间的对话:
袁老板 上游有大鱼呀,你怎么不去呀?
老陶 袁老板,你说这话不就太那个什么了吗?
袁老板 我这话太哪个什么了?
老陶 上游有大鱼,谁不知道呀!可是我那船儿就这么点大,我去吧,去吧,去了就回不来了嘛!
春花 你看看你这个人,让你去那个什么,你偏偏坐这说那个什么,说了半天你说了哪个什么了?
老陶 怎么我说那个什么还不够那个什么的吗?
春花 怎么可能够那个什么呢?
袁老板 你说了半天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你到底说了什么跟什么嘛!你干脆直接说出来!
老陶 可是这话要是直接说出来不就太那个什么了嘛?
春花 你要是不说出来,不就更那个什么了吗?
……
这个场景里三人多次说了“这个”、“那个”、“哪个”、“什么”等。频率如此之高的代词使用率在话剧史上是一个异数,也是一个突破。这些词语的运用可以看作是一种语言的留白,产生了很多不同以往的效果。首先,高频的代词使用使语言具有了陌生化效果,使观众不易由于陷入情节而形成惯性思维。可使观众主动思考语言的指代性,将观众引向了更深层次的思考。我们可以很明显地了解到这一幕的情节是春花和袁老板在逼迫老陶去上游打鱼,在相互的交流中三人不得不碰触到春花和袁老板的暧昧关系,而为避免尴尬却顾左右而言他的这一既可笑又可悲的现实。正如荣格所说:“当一个词或形象蕴含着比其明晰和直接的意义更多的蕴意时,那么它就是象征性的,它具有一种永远无法规定其意或是完全释义的更为扩大的无意识的体”。这实际上也就是说“无法规定其意或是完全释义”并没有妨碍意义的传递,在《桃花源》这一子戏剧中也确实如此。语言的留白手法的使用,将这些特点表现地淋漓尽致。
一部《暗恋桃花源》,多少人难以醒来的梦。赖声川用留白手法将这场梦塑造得迷离、梦幻又发人深省。且发挥我们最大的想象力吧,造这场梦,一同填补那梦里的片片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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